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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神父的妻子睡着了,瓦西里神父拿起帽子和手杖,連衣服也不添,就穿着那件破舊的黃色土布做的長袍,向曠野走去。被雨水泡脹了的泥地上蒙着一層如塵粒般細密的寒冷的水珠;天空跟泥地一樣黑,秋夜瀰漫着孤寂蕭瑟的氣氛。神父無影無蹤地消失在這片黑暗之中;手杖偶然碰到了一塊露出地面的石頭,發出一下響聲,但隨即就不響了,四周萬籟俱寂,很長時間聽不到一絲一毫聲音。如塵粒般細密的死寂的水珠,用冰涼徹骨的擁抱扼殺了任何細微的聲音,連樹葉也凍得麻木了,不再簌簌晃動,沒有說話聲,沒有叫喊聲,沒有呻吟聲。只有長時間的、死一般的沉寂。
後來,在離開鄉里很遠的地方,在離開人們住地許多俄裏的地方,有條無形的嗓子在黑暗中發出了聲音。這聲音是頹喪的、抑鬱的、喑啞的,彷彿是孤寂蕭瑟的氣氛本身發出的呻吟。但是這條嗓子所吐出的話語,卻清晰得像天火一樣。
“我——信仰你。”那條無形的嗓子講道。
這句話中既有威脅,也有祈求,既有警告,也有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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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h3>
春天,神父的妻子懷孕了。整整一夏,她滴酒未沾,因此瓦西里神父家裏日子過得安安靜靜,融融樂樂。雖說那個看不見的仇人依舊頻頻暗算他家:一會兒那頭閹豬都喂得有十二普特8重,快拿出去賣掉了,卻好端端地突然瘟死了;一會兒小娜思佳出皰疹了,渾身長滿水皰,怎麼也醫不好。但這一切還是容易挺得過去的,神父妻子甚至爲此而暗暗感到高興呢,因爲她認爲自己又可得子這件大喜事還未成定局,而這些不愉快的事正是換取這件喜事所應付出的代價。在她看來,既然一頭值錢的閹豬瘟死了,既然小娜思佳出皰疹,既然還發生了其他倒黴的事,那就爲她未來的兒子消了災,將來誰也不敢去碰他和欺侮他了。爲了這個未來的兒子,別說這個家,別說小娜思佳,哪怕要她把自己的生命和靈魂都獻給那個不斷使他們家蒙受災難的看不見的心狠手辣的仇人,她也心甘情願。
她變得更加漂亮了,不再害怕伊凡·波爾菲雷奇。在教堂裏,她總是自豪地挺起圓鼓鼓的大肚子,向自己的位子走去,大膽地、充滿自信地掃視着在場的人。她唯恐動了胎氣,不再操持繁重的家務,成天自早到晚在鄰近的官家樹林裏採蘑菇。她對分娩十分恐懼,常常用數蘑菇的辦法來占卜,看看究竟是順產還是難產。占卜的結果往往是順產。參天的樹木綠蔭如蓋,樹蔭下到處都鋪着一層已經發硬了的去年落下的枯葉,有時,她會在這些發黑了的、有一股黴味的枯葉中找到一簇雪白的蘑菇;這些蘑菇一隻只緊挨在一起,全都長着深色的菌冠,一副天真可愛的樣子,她覺得它們活像招人喜歡的小孩子,不由得大爲感動,產生一股強烈的柔情。她臉上掛着心地善良的人在獨自一個人時所特有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微笑,小心翼翼地剝掉蘑菇根四周的呈纖維狀的灰白色泥土,坐在那堆蘑菇旁邊,久久地觀賞着它們。蓊鬱蔥蘢的樹蔭使她的臉色略顯蒼白,但這絲毫無損於她的美麗、寧靜和善良。坐了一陣後,她又邁着孕婦所特有的那種小心謹慎的步子,搖搖擺擺地朝樹林深處走去,那裏躲藏着許許多多的小蘑菇。在她看來,樹林跟人一樣是有生命的、聰敏的、溫柔的。有一回,她把娜思佳也帶到樹林裏去,可是小姑娘一進樹林就歡蹦亂跳,又叫又嚷,鑽到樹叢中去東尋西找,活脫像一匹樂得發狂了的小狼,這妨礙了她沉思,從此她再也不帶小娜思佳進樹林了。
冬天,瓦西里神父一家仍然過得順遂,太平。每天晚上神父的妻子都忙着縫小巧玲瓏的圍涎和束襁褓用的帶子,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攤平衣料,明亮的幻光把她白嫩的手指照得熠熠生輝。她把柔軟的衣料攤開,深情地把衣料撫平,同時默默地想着心事,想着做母親的獨特的心事。燈罩把淡藍色的影子投到她美麗的臉上,瓦西里神父覺得,那是發自她內心深處的柔和的光把這張臉照亮的。他生怕一不小心驚擾了妻子美好歡樂的遐想,因此靜靜地在屋裏來回踱着;由於他穿的是軟底鞋,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他一會兒望望這間舒適的、恬靜的、像老友一般可親的房間,一會兒望望妻子,覺得一切都稱心如意,洋溢着歡洽的、深邃的寧靜,跟別人的家庭並無不同。他在心底裏微微笑着,他沒有發覺也沒有料到大難的透明的陰影已經不聲不響地落到他的前額上,落在他的眉心上了。因爲恰恰在這段他得以舒口氣的寧靜的日子裏,嚴酷的、變化無常的命運降到了他頭上。
在主領洗節9的深夜,神父的妻子順順當當地生下了一個兒子,仍取名瓦西里。這嬰兒頭很大,可腿卻很細。一對圓圓的眼睛,目光呆滯、遲鈍得出奇。神父夫妻倆在驚恐、疑惑和希望中度過了整整三個年頭,三年之後已十分清楚,新生的瓦夏是個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