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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每當阿貝爾回想起這個下午——這幾天,這天下午,還有這天晚上——強烈衝撞他的心扉、令他最爲難忘的記憶,竟是他看到當鋪老闆出現在房間門口那一刻帶給他的震驚。郝瓦什站在門口,用手背蹭着他長長的脣須,微笑着向他鞠了個躬,用一隻手在脖頸處整理敞開的衣領。在他微笑的時候,他的眼睛被眼周堆攏的贅肉給擠沒了。他用了一個“有請”的姿勢撐開了房門,把他們讓了進去。他的氣息——阿貝爾想——好像廚房裏的臭氣,好像洗完東西剩下的污水和冷凝的油脂的味道。也許他之所以會想到這些,是因爲走廊裏也滿是腐壞了的食物的臭氣;而他們走進的房間裏,攤了半張桌面的帶把兒的杯碗裏、盤子裏和飯碗裏堆滿了殘留的食物。如果不是那個“這一刻他已經見過並且經歷過”的記憶比現實還要現實地震撼着他,阿貝爾也不會震驚到不能再震驚了。與此同時,他也意識到,他的確從未來過這裏。是在夢裏,他在夢裏見到郝瓦什,就是這樣地走向了他:蹭着他的脣須,衣領解開,露出脖頸。還有這冷掉的食物的味道,這一刻,這所有的細節、味道、光線、聲音,他都好像已經經歷過一次了。他知道,當鋪老闆也只會這樣走向他:蹭着鬍鬚的手部動作,擺弄着領口的扣子……這從來未曾發生的一刻的又一次重複令他驚得倒退了一步。但是,當鋪老闆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困擾。鞠了躬後他把他們讓進房間。他們走進了屋子,郝瓦什在他們身後關上了門。
“請你們屈尊落座,”郝瓦什說,他拉了兩把椅子到桌子旁,“少爺們應該是喫過午飯了。懇請你們能允許我把午餐用完。”
他禮貌地等待着,直至迪波爾點頭,表示了允許;他又坐回到桌子旁邊,把餐巾系在脖子上,掃了一眼那些帶把兒的碗和碟子。終於,他說: “我想,我是停在這裏了。”然後他把一個盛滿泥狀食物的深口盤子拽到跟前,用一把湯勺深深地挖了進去,又把那勺子塞進嘴裏。“請不要奇怪,”他一邊說一邊咂着嘴大嚼着,面帶羞澀的微笑,“我喫肉是不配麪包的。麪包會令人長胖。但是肉不會。就像你們所看到的,我已經完全戒掉麪包了。先生們想喝點什麼嗎?”
“不用麻煩了,郝瓦什先生。”迪波爾說。
“來點康圖舒佳注?不用麼?”他把桌子上的陶製酒瓶抓在手裏,瓶口沒有瓶塞。“像我這樣有病的肥胖者,要非常小心自己的腸胃。”他說,然後從瓶裏嘬了一大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該減肥了。”他隨意地用他肉滾滾的手示意了一下桌上的杯杯碗碗和深深淺淺的盤子。桌子上滿是冷凝在油脂中的肉食的殘餘,肉泥醬,還有廓爾巴斯香腸,看不到一點兒新鮮烹製的食物。看得出當鋪老闆是個肉食動物。所有殘羹冷炙他都會收起來。“我是一個孤單的鰥夫,所以我需要注意我的飲食。”他重複道,切下一塊已經變冷、煮熟的牛肉,他用手抓起那塊肉,大口地喫下去。“因此,後來我發現一種補給營養的方式。肉是最容易分解的,我的先生們。非常好消化。每個星期只要找人做上兩次飯,星期六和星期三。只做肉。我沒法去餐館,”他說,一邊垂下了眼睛,“因爲我一次用餐的飯量實在太大了,總是引起很多人的關注。人一旦步入了某個年齡階段,就會開始避免公衆的注意。我嘛,”他停了一下,把油光的手指頭放進嘴裏嘬了一下,又擦進桌布裏,“每次用餐都要喫掉一公斤的肉。”
他抓起已經被切掉一半肉的大火腿,舉在光亮下看了看,然後對準有肉的地方一口咬了下去。
“否則我會感覺自己生病了。”他輕鬆地說,“不多不少,我要喫一公斤肉,不配麪包,中午,還有晚上。我讓人給我做那種能存放幾天不變質的肉。我還要留意各種肉類的變換。我的胃很特別,必須喫上四五種肉它纔會感到舒服,甚至,它渴望消化一公斤的肉量。如果我只喫一種肉,比如午飯時一公斤都是牛肉,那麼到了下午我的胃就開始難受了。我最主要的菜餚就是肉泥醬。我在家裏總是存了各種肉的肉泥醬,因爲這個儲存時間最長,而且不會變質。有時候我下午還得來上點兒。想不想嘗一口?”
他把灰色的泥醬推到他們面前。“請隨意。”他從火腿上咬下一大口,用牙齒一下一下地撕扯那頑固的肉,最後從骨頭上拽下了那塊肥嘟嘟的肉。“在喫各種肉的時候,我得喝上點兒康圖舒佳。這是真正的、純的、波蘭的康圖舒佳酒,我的先生們。它能把腸子裏變得井井有條。腸子會咕咕作響,然後康圖舒佳可以在腸子裏滅火,就像消防員那樣。只要一兩小盅,就足夠讓腸子安靜下來。所以我推薦給你們。”他一仰脖,把瓶口對上嘴,又嘬了一口。
“我想,”他不確定地說,“感謝先生們的寬容和耐心,我已經喫完了。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我想把食物放起來。”
他喫力地站起身,手裏端了幾個盤子,手指頭勾了帶耳朵的杯子,往房間一角走去。他打開一隻陳舊的碗櫃,仔細地把食物一個個放回到隔板上,再把只剩了骨頭的火腿丟進壁爐前的箱子裏。當他把所有剩下的食物拿走、放好後,他用鑰匙仔細地鎖上櫃門,之後抱怨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