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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個例子,以前有種關於耳蠶的傳說,說“耳蠶”那是叫白了,也有稱“耳屎”或“耳垢”的,總之是耳朵裏的穢物,據說正常人喫了這玩意兒,會立刻變成傻子。家裏大人經常這麼告訴小孩,說衚衕裏那個老傻子,正是小時候誤喫耳蠶喫傻的。我不知道這個說法是否可以當真,反正大夥兒都這麼傳。以前的孩子大都又淘又饞,什麼東西都敢往嘴裏放,家裏大人經常拿這種話嚇唬孩子。張保慶在家待業,閒極無聊在衚衕中跟別人打賭,說起喫耳蠶能變傻子,有人當場從自己耳朵裏掏出來一大塊耳蠶。這小子長這麼大從來沒掏過耳朵,可想而知耳朵裏有多少東西,從中掏出來的這塊耳蠶,能有小指甲蓋那麼大,也不知道存了多少年了,黃裏透綠,放在手裏給張保慶看:“你敢不敢喫?”張保慶膽子再大也不敢嚼,只能把心一橫,全當是喫個螞蚱,捏起來扔到嘴裏,拿涼白開往下一送,氣不長出面不改色,結果也沒有變成傻子,徹底將“喫耳蠶變傻子”這個愚昧無知的歪理邪說打破了。這下可好,他一舉震驚了整條衚衕,還因爲打賭贏了二十根小豆冰棍兒。
張保慶成天這麼混,表舅實在看不下去了,十八的大小夥子在家待業喫閒飯可不成,這個不想幹,那個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文不能賣字、武不會練拳,成天招災惹禍捅婁子,只好走後門託關係,讓他去“蓬萊春”後廚學能耐。可張保慶卻不識抬舉,脖子一梗死活不去。表舅真生氣了,好說歹說都不行,乾脆也甭跟你廢話了,文的不行來武的,掄起笤帚疙瘩就是一頓抽,打得張保慶沒處躲沒處藏,只好到後廚拜師當了學徒。
飯莊子裏掌大勺的,個兒頂個兒都有一手絕活兒。張保慶拜的這位師父,在這個飯莊子幹了三代,從他爺爺到他爹再到他,家傳有一手絕的,一個人盯五個竈眼兒,說行話叫“連環子母竈”,大竈、二竈、高湯、籠屜、砂鍋,掂起大勺上下翻飛,身上一個油星子不沾,講究“手眼身法步”一氣呵成,你光看他炒菜都是種享受。這樣的廚子一個人頂五個人用,評特級職稱,工資也是普通廚師的好幾倍。表舅舍了一張老臉,好不容易讓張保慶拜了名師,怎知張保慶一進去就不想幹了。因爲什麼呀?這一行得從入門開始,剝蔥剝蒜、洗菜擇菜,先練三年,這才允許你在墩兒上備菜。前邊的服務員下了單子,你這就得都把材料預備齊了,掌勺的不看單子,完全看備菜的給什麼,比如這一盤備的是雞絲、海蔘、玉蘭片、蔥姜切末,就知道要做燒三絲,下一盤所有材料都一樣,唯獨蔥薑末改成了蔥薑絲,大師傅就明白了這盤是燴三絲,炒錯了那是大師傅的責任,備錯了可都怪在你頭上,該扣錢扣錢、該檢討檢討,在墩兒上備菜又是三年。接下來練“紅案兒”,殺雞、宰魚、切肉,又腥又臭不說,還容易切手,這得一年;和麪、揉麪、做麪食還要練一年,這叫“白案兒”。沒七八年上不了竈,上竈之前還要先練翻炒、掂鍋、翻勺,拿炒勺裝上沙子,少說也得有個十幾二十斤,一天練下來全身痠疼,而且萬一失了手,那一鍋的熱沙子招呼在臉上,非落一臉大麻子不可。“連環竈”一共五個竈眼,一個竈眼兩年,把這一整套全學會了,至少搭上半輩子時光。張保慶一想都絕望了,真不認命幹這個,又回家當上了待業青年。
當時有街道辦的青年點,相當於小便利店,賣些雜貨之類的商品,待業青年可以去那兒實習,什麼時候找到工作了什麼時候走人,張保慶也不願意去,怕被人笑話。表舅心裏邊這個火啊!一看見他氣就不打一處來,成天除了打就是罵,越看他越不順眼。張保慶耍滾刀肉:“反正我是你親兒子,你橫不能把我打死,打死我你不絕戶了?”真應了那句話——仇成父子,債轉夫妻!
不過實話實說,總待在家裏也不好受,張保慶喫飽喝足了無所事事,騎上自行車到處溜達,東逛逛西逛逛,瞧個新鮮湊個熱鬧。平時他最喜歡去公園聽野書,公園有一位“撂地”說野書的高五爺,不爲掙錢,而是有這個癮頭,就好這個。只要趕上天氣好,風和日麗的,拎上馬紮帶上茶水,往路邊這麼一坐,跟前擺個小木頭桌子,“啪”的一聲醒木一摔,這就開書了。他沒拜過師沒學過藝,東拼西湊、信口開河。不過說得可是真好,滿口方言、土語、俏皮話,一嘴的人物典故帶髒字,興起處眉飛色舞、唾沫橫飛。什麼時候都有十多個閒人圍上來聽,還真有不少捧臭腳湊熱鬧的。張保慶愛聽他說漢高祖劉邦,爲什麼呢?劉邦當年和他張保慶一樣什麼都不是,要什麼沒什麼,也什麼都不幹,成天混喫等死,然而到後來斬白蛇、賦大風,亡秦滅楚當上了開國皇帝。張保慶聽入了迷,心下尋思:“漢高祖劉邦先斬白蛇後成大業,我幾時也斬這麼一條白蛇?”他成天這麼胡思亂想,幹什麼什麼不行,喫什麼什麼沒夠,把我表舅氣得拿了鐵鍬追着他滿街打。表舅在後邊追,張保慶在前邊跑,來來回回幾條衚衕都轉遍了,跟走馬燈似的滿世界這麼一跑,周圍鄰居都說這爺兒倆絕對是前世的冤家對頭。表舅媽怕張保慶跟不三不四的社會小青年混,也擔心表舅氣大傷身,思來想去實在是沒轍了,只好打發張保慶去長白山投奔他四舅爺,在東北住上一段時間,等家裏給他找到合適的工作再回來。怎知張保慶這一去,卻在深山老林中撿了個意想不到的東西,引出一樁“天坑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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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邊說到張保慶喫不得苦受不得累,不認頭在工廠翻砂,給安排了飯莊子的學徒又死活不願意去,成天的東遊西逛,除了跟幾個半大小子胡鬧就是上公園裏聽書,沒個正經事兒,還總覺得自己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必定飛黃騰達。表舅兩口子實在沒辦法了,橫不能讓他胡混下去,那指不定闖出什麼禍來,只好打發他去長白山四舅爺家住上一陣子。書要簡言,咱們先不提後話,接着說張保慶去了東北長白山。他投奔的四舅爺是個老獵戶,住在大山下的屯子裏,周圍全是原始森林。張保慶讓這白山黑水之間的景色美得五迷三道,感覺喘氣都比城市舒暢,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都舒坦。這屯子不大,僅有這麼十幾戶人家。四舅爺和四舅奶老兩口子過日子,雖說衣食無憂,但是四舅爺打了一輩子的獵,至今捨不得放下獵槍,隔三差五帶張保慶上山鑽林子,打山雞套兔子。張保慶心都玩兒野了,六匹騾子八匹馬也別想拉他回家。有這麼一天,晴空萬里,四舅爺牽出幾條獵狗,背上獵槍和鐵籠子,招呼張保慶跟他到山裏捉“大葉子”。張保慶聽說要上山,還帶了獵狗,心下十分興奮,卻不知四舅爺所說的“大葉子”是個什麼東西,樹上長的?
四舅爺告訴他,“大葉子”是東北的土話,說的是林貂,這東西躥高縱矮最擅爬樹,整天待在樹上,打老遠一看如同一片碩大的樹葉,因此得名。林貂屬於“皮獸”,別的皮獸比如狐狸、黃鼠狼什麼的,肉臊喫不得,唯獨皮毛值錢。林貂卻不一樣,不僅皮毛值錢,肉也好喫,兩樣全佔了。東北的貂皮有兩種,頭一種是河裏的水貂,雖然也挺值錢,卻不及棲息在山林中的紫貂“大葉子”。它的皮稱爲“裘王”,僅在東北長白山以及新疆阿爾泰山的針闊葉混交森林中才有,別處根本沒有。而且林貂狡詐兇殘,極難捕捉。首先它居無定所,沒有固定的窩巢;其次下不了夾子,因爲林貂嗅覺靈敏,可以很遠處聞到獸夾上有人的氣味,況且摸不準它的行動路線,夾子無從下起;再一個不能用槍打,林貂不過一尺多長,獵槍一打一大片鐵砂子,一槍打花了皮子,那就不值錢了。由於很難捉到活的,應了那句話——物以稀爲貴。說林貂的皮子值錢,因爲有三件好處,別的東西還真及不上它。先說頭一件,東北那地方,冬天零下三四十度很正常,天寒地凍,一口唾沫吐出來,砸到地上就是個冰疙瘩。可是話說回來,氣溫再低,不颳風就不會覺得冷,一旦颳起卷雪的白毛風,呼嘯的狂風嗷嗷怪叫,往人身上鑽,又像刀又像箭,任你穿多厚的皮襖也不頂用,一陣風就吹透了。可如果有一件紫貂皮的衣服,那風颳到身上不但不冷,反而是越刮越暖和,這是頭一個好處;二一個是“雪落皮毛雪自消”,鵝毛大雪落到貂皮襖上立即融化,不會留下半點兒痕跡;三一個叫“雨落皮毛毛不溼”,林貂皮毛油脂豐富,從河裏鑽出來抖一抖身子即幹,因此下雨打不溼,你可以拿它當雨衣穿,進屋抖兩下就幹了。當然了,這僅僅是個比喻,可沒見有下雨天穿件貂皮上外邊轉悠的。如果做一件皮襖,至少要十來張大葉子皮,在舊時來說,林貂皮襖千金難得,不是王爺都穿不起。如今打獵的少了,但林貂的習性卻未曾改變,極不好找,碰巧逮住一隻做成貂皮圍脖,抵得過尋常獵戶一年的進項!其實“大葉子”一詞不僅是土話,也是關外土匪的黑話,葉子指衣服,換葉子是換衣服,黃葉子是黃鼠狼皮,這大葉子就是指最貴的林貂皮,不然怎麼稱得上“大”呢?
關外又有“三大窮”之說,哪三樣兒呢?肩上扛鐵筒、桌上碼城牆、牀上點菸囪。“肩上扛鐵筒”指扛獵槍鑽老林子的獵人,這是三大窮的頭一窮。其餘兩個容易理解,桌上碼城牆,那是打牌賭博,十賭九輸,有多少家產也得賭窮了。牀上點菸囪指抽大煙,那也是坑家敗產的無底洞,有多少錢都不夠往裏扔的。那爲什麼打獵的佔頭一窮呢?皆因打獵的看天喫飯,野獸乃是過路財神,今天該你有收穫,舉起槍來彈無虛發,如若不該你打着東西,怎麼打你也打不着,扛上槍筒子轉悠一天,怎麼來的怎麼回去,全憑運氣。再者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打獵是殺生,幹這一行不合天道,沒有因爲打獵發財的。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林貂不好逮,否則打獵的不至於這麼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