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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證實,吉米錯了。
大衛·波以爾失蹤四天後便乘着警車回來了。他坐在警車前座,護送他回來的兩名警員任他開關警笛,還讓他摸了摸鎖在置物箱底下的霰彈槍槍托。他們頒給他一個榮譽警徽,而且在他們送他回家那天,瑞斯特街上還擠滿了報社和電視臺的記者,全都等着捕捉波以爾母子團聚的一幕。臨下車時,其中一名警官尤金·庫比亞基還特地繞到另一邊,把大衛從車裏抱出來,先把他舉得高高的,然後才讓他降落在他那又哭又笑、顫抖不已的母親面前。
除了記者,瑞斯特街上還擠了一堆旁觀的人——有大人、小孩、郵差,以及在瑞斯特街與雪梨街轉角開了一家潛艇堡快餐店的長得圓滾滾、綽號“豬排”的兩兄弟,甚至連大衛與吉米在路易·杜威的五年級老師鮑爾小姐都趕來了。吉米站在他母親身邊。他母親擁着他,讓他的後腦勺緊貼在她胸前,一隻汗溼了的手掌則貼在他額頭上,彷彿想借此確定吉米沒有染上任何大衛染上的東西。庫比亞基警官把大衛高高舉起的時候,兩人相視而笑,像一對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似的,而美麗的鮑爾小姐則忘情地爲兩人鼓掌——吉米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妒意。
我差點兒也上了那輛車,吉米很想告訴旁邊的人。他尤其想告訴鮑爾小姐。鮑爾小姐是個美女,漂亮白皙。她的上排牙齒有一顆長得有些歪,一笑就會露出來;但在吉米眼裏,這個小缺陷只會讓她看起來更美更迷人。吉米很想告訴她自己也差點兒上了賊車的事,看看能不能讓她也用那種表情看着自己,就像她現在看着大衛一樣。他還想告訴她,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想她。他想象的是年紀大一些的自己,就是大得足以開車的那種年紀,開車載着她四處兜風,讓她不住地對着自己微笑;他們還要一起去野餐,而不論他說什麼都能逗得她開懷大笑,露出那顆可愛的牙齒,然後還伸手碰碰他的臉。
不過,置身這羣人之中的鮑爾小姐卻似乎顯得有些不自在。吉米看得出來。她對大衛說了幾句話,並親了他的臉頰——她一共親了他兩下——之後,其他人便圍了上去,她則退到一旁,站在坑坑窪窪的人行道上,抬頭看着四周那堆歪歪斜斜的三層公寓樓,以及上頭那些斑駁捲曲的瀝青紙和底下暴露出來的木板。在吉米眼中,此時的她看來似乎更年輕,卻又更難以接近了;彷彿她突然間變成了修女之類的人物,摸摸頭髮,檢查自己儀容是否整齊合宜,皺皺小鼻子,馬上就要吹毛求疵起來似的。
吉米想要再靠近她一點兒,但他母親卻對他的掙扎視若無睹,依然把他緊緊摟在胸前。他眼睜睜看着鮑爾小姐往瑞斯特街與雪梨街的轉角走去,對着什麼人死命地招手。一個嬉皮士模樣的年輕人開着一輛嬉皮車模樣的黃色敞篷車往街角駛來,被陽光曬得有些褪色的車門上頭還漆着幾片紫色的小花瓣;鮑爾小姐上了那輛車,揚長而去。哦,不,吉米心想。
他終於掙脫了母親的懷抱。他站在路中間,看着圍繞在大衛身邊的那羣人,他希望自己當初也上了那輛車,現在就也能體驗到大衛此刻感受到的那種關愛的目光,那種與衆不同的感覺了。
瑞斯特街上彷彿正在進行某種節慶宴會,衆人忙着四處搶鏡頭,一心希望能在電視上或明天的報紙上看到自己的身影——是呀,我認識大衛,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呢,一起在這兒長大的嘛,唉,真是個不錯的孩子,感謝老天讓他平安歸來。
有人打開消防栓,水柱像一股終於得以釋放的嘆息,往瑞斯特街猛烈噴灑。孩子們甩掉鞋子,捲起褲腿,在四濺的水花中跳躍奔跑。冰激凌小販也趕到了,要大衛想喫什麼儘管拿,老闆請客。連那個死了老婆的怪老頭巴基諾——脾氣火暴的老傢伙,成天只會開窗大吼,要人家他媽的安靜一點兒,還會拿BB槍打松鼠(要是沒大人在場,他連小孩都照射不誤)——都打開窗戶,把喇叭搬到窗邊,接着,狄恩·馬丁渾厚的歌聲傳遍了整條街,《留下回憶》《振翅高飛》,還有一堆吉米平日聽了就想吐的懷舊老歌。但今天則不然,今天就適合聽這些歌。今天,這些歌就像繽紛的綵帶一樣,在瑞斯特街上迎風翻飛,與嘩嘩的水聲相互應和。在“豬排”兄弟店後的小房間開設賭場的那些人搬出幾張摺疊桌與小烤肉架,不久又有人拖來幾個裝滿施利茲牌與納拉岡塞特牌啤酒的小冰桶,不大工夫,肥滋滋的烤熱狗和烤意大利香腸的味道便飄散開來。空氣中繚繞的煙霧、嗆鼻的燒炭味,還有不絕於耳的開啤酒罐的砰砰聲,讓吉米不禁想起了芬威棒球場、夏日週末,以及當身邊的大人放鬆心情,變得像個小孩子的時候,那種充滿胸懷的喜悅,那種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看起來都變年輕了,所有人都彼此搭肩談笑的美妙時刻。
對吉米而言,就是像這樣的時刻讓一切都變得值得了——即使是在捱了他老爸一頓毒打,或是剛發現他什麼心愛的東西被偷走了那種最黑暗的憤恨深淵裏,這樣的時刻都能讓吉米重振精神,重新愛上在平頂區度過的日子。管他多久的積鬱、怨恨與不滿,管他工作如何操勞,管他親不近鄰不睦,這裏的人們似乎總能在瞬間就把一切都拋到九霄雲外,喝吧,笑吧,彷彿他們的生命中從來就沒發生過任何不美好的事。在聖派崔克節或是白金漢日,有時在國慶節,或者是紅襪隊在九月的球賽裏表現神勇,屢戰屢勝,或者在像今天這種失而復得的難得時刻,這裏的人們總要拋開一切,全街狂歡,陷入某種瘋狂的節慶氛圍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