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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說:"我將來要對你好。"
她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說:"我已經答應你了。你還有什麼話嗎?"
她問:"我漂亮嗎?"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說老實話,我不會看女人漂不漂亮,要是這樣就是傻子,那我是有點傻。我只知道對一個人有慾望或沒有慾望。只知道一個女人身上某些部位的特別形狀,但不知道怎樣算漂亮,怎樣又算不漂亮。但我知道我是少爺。我高興對她說話就對她說話。不高興說就不說。所以,我就沒有說話。
我決定起牀和大家一起喫晚飯。
晚飯端上來之前,哥哥拍拍我腦袋,父親送給我好大一顆寶石。塔娜像影子一樣在我身後,我坐下,她就跪在我身後側邊點。我們的飯廳是一個長方形屋子。土司和太太坐上首,哥哥和我分坐兩邊。每人坐下都有軟和的墊子,夏天是圖案美麗的波斯地毯。冬天,就是熊皮了。每人面前一條紅漆描金矮几。麥其家種鴉片發了大財,餐具一下提高了檔次。所有用具都是銀製酒杯換成了珊瑚的。我們還從漢人地方運來好多蠟,從漢人地方請來專門的匠人制了好多蠟燭。每人面前一隻燭臺,每隻燭臺上都有好幾支蠟燭在閃爍光芒。且不說它們發出多麼明亮的光芒,天氣不太冷時,光那些蠟燭就把屋子烤得暖烘烘的。我們背後的牆壁是一隻又一隻壁櫥,除了放各式餐具,還有些稀奇的東西。兩架鍍金電話是英國的,一架照相機是德國的,三部收音機來自美國,甚至有一架顯微鏡,和一些方形的帶提手的手電筒。這樣的東西很多。我們無法給他們派上用場,之所以陳列它們就因爲別的土司沒有這些東西。如果有一天有種什麼東西從架子上消失了,並不是被人偷走了,而僅僅是因爲某土司手裏,有了這種東西。最近,好幾座自鳴鐘就因此消失了。我們得到消息說,那個叫查爾斯的傳教士離開我們這裏又去了好幾個土司的地面,送給他們同樣的禮物。哥哥叫人下掉了兩發六零炮彈的底火,擺在自鳴鐘騰出來的空缺上。炮彈上面的漆閃閃發光,尾巴也算是優美漂亮。
土司一家開始用餐。
菜不多,但分量和油水很足,而且熱氣騰騰。下人們把菜從廚房裏端來。再由我們各自身後跪着的貼身傭人遞到面前。這天用完飯後,卓瑪突然進來了。她手裏端着一個大鉢,跪在地板上,用一雙膝蓋移動到每一個主子的面前。她第一天下廚房,特別做了奶酪敬獻給主子。這個卓瑪再不是那個卓瑪了。她身上的香氣消失了,綢緞衣服也變成了經緯稀疏的麻布。她跪行到了我面前,說:"請吧,少爺。"她的聲音都顯得蒼老了,再也喚不起我昔日的美好感覺。昨天,卓瑪還是穿着光鮮衣服,身上散發着香氣的姑娘。今天就成爲一個下賤的使女了。她跪着爲我們供上奶酪,身上散發的全是廚房裏那種煙熏火燎的氣息。她低聲下氣地說:"少爺你請。"我沒有回答,但心中難過。我看着她從燈光下後退到黑暗裏,生平第一次感到有種東西從生活裏消失,而且再也不會出現了。在此之前,我還以爲什麼東西生來就在那裏,而且永遠在那裏。以爲它們一旦出現就不會消失。麥其一家喫飽了,剔牙齒打呵欠時,貼身傭人們開始喫東西了。塔娜也喫了起來。她嚼東西的速度很快,嚓,嚓嚓,嚓嚓嚓嚓,發出的聲音像老鼠。想到老鼠,我的背心一麻,差點從坐墊上跳起來。我回過頭去,塔娜見我看她喫東西,慌得差點把勺子都掉到地上了。
我說:"你不要害怕。"她點點頭,但看得出來她不想讓我看着她喫東西。我指指肉,說:"你喫。"她喫肉,並沒有老鼠喫東西的聲音。我又指着盤子裏的煮蠶豆:"再喫點這個。"她把幾顆蠶豆喂進嘴裏,這回,不管她把小嘴閉得有多緊,一動牙齒,就又發出老鼠喫東西的聲音來了,嚓嚓,嚓嚓嚓嚓。我看着她笑起來,塔娜一害怕,這回,她手裏的勺子真正掉到了地上。
我大聲說:"我不怕老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