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達之王馮如庸 (第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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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其表情傳遞的信息是不完整的。完整的信息是,小童換了一個開汽車的男朋友。用現在的眼光來看,這當然是再正常不過了。我上高三時,因爲自己留級,喜歡的女孩兒先上了大學。我想去大學找她玩,哥們兒都勸我:別犯傻,你至少得有輛摩托車才能去大學門口接姑娘吧?你瞧,這就是當時北京青年崩壞的世界觀,但至少有一定的代表性。
關於小童換男朋友這件事,我最大的感受其實是這樣的:你在這家店裏還真他媽是呼風喚雨啊!你說增加業務就增加業務!你說賣零件就賣零件!你說支燈箱就支,你說撤就撤!這個謎不久以後就解開了,不過現在先說說小童那個開汽車的男朋友的事。
這事兒撈乾的說,其實沒什麼好解釋的。值得一提的只有一點:小童這個新男朋友,長得跟那個騎摩托車的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以至於連馮如庸看見停在路邊的捷達上走下來吻別的倆人,都差點兒錯以爲是那小子鳥槍換炮了。兩個男朋友一模一樣的圓寸,細眉朗目,鬍子颳得溜光水滑,身材瘦瘦小小的,透着一股機靈勁兒,一走一動都跟彈簧似的,倍兒有勁。馮如庸一黨在應對小童換男朋友這件事的策略上,一如既往地體現出其建立在完全不存在的邏輯體系上的自成一體的邏輯:他們掛了一塊“專修捷達”的牌子,因爲小童的新男朋友開的是一輛捷達。他們的邏輯基礎是,只要來店裏修車就能見到小童,甚至能跟她說話,因爲修汽車的時間比修摩托車長得多。這個邏輯基礎首先就是錯的:他們吸引來的是小童的男朋友,而不是她。這對追姑娘這件事本質上毫無裨益,且與前述那句充滿智慧的哲言互相沖突。關鍵是,就算你掛出了“專修捷達”的牌子,也不具備排他性——鏡頭收回,視野擴張,畫面中充滿了整條街上形形色色的“專修捷達”。這一點兒都不讓人意外。我的朋友邏輯水平都這個德行。真正讓人意外的是,他們還真來了。牌子掛出去沒多久,小童賢伉儷就來修車了。“車子漏水,”小童的男朋友說,“另外水溫總是高。”老闆打開機器蓋子看了看,一撇嘴,說了句“馮如庸,上!”,就坐到房檐底下抽菸去了。這位老闆看年紀足可以當馮如庸他爸,臉上佈滿深可及骨的皺紋,令人聯想到一幅油畫,好像就叫《父親》。我正在一旁喝黑加侖,天氣涼了,我喝得慢了許多,有時候都喝不完一瓶了。我一邊喝一邊跟老闆聊天。我言語輕蔑,態度佻浮,大意就是,這小子真會修車?老闆掐了一顆煙,又點上一顆,慢慢地給我講。馮如庸的形象緩緩地在我心裏翻了個身。
那年才十八歲、還沒摸過汽車的我,完全把修車這事兒想錯了。我憑年齡判斷,跟我差不多大、平時沒活兒幹,還兼管賣飲料的馮如庸,肯定是個學徒。實際上,馮如庸從一開始就是這家店的王牌。他連技校都沒念完就出來了,因爲他有一雙神耳,能判斷出車裏最細微的聲響是從哪個部位發出來的。開過車的人肯定知道,車裏的異響最常見、最煩人、最難找。你聽着覺得在右邊,到右邊一聽又覺得在後邊。最後你像蜘蛛一樣把車廂爬了個遍也找不到。而一個具備馮如庸這樣神奇聽力的人,再加上對汽車結構的基本知識,就成了解決車內異響的利器。整條街上,這家店最出名的就是解決異響,所以這家店裏經常來一些好車來修。這些高級車自己的修理廠都解決不了一些討厭的聲響,馮如庸坐進去一聽就能把問題抓個現行。在同齡人還拿豪車的車標當小花園裏換煙換啤酒換地盤的硬通貨的時候,他已經坐過勞斯萊斯和奔馳了。
但是馮如庸在真正動起真格的來學汽車修理的時候,選擇的卻是捷達。那時候捷達還是不錯的車,比天津大發什麼的高級多了。家裏有捷達的過去肯定都是萬元戶。彼時的捷達以皮實著稱,細節其實並不太像德國造的東西,不是這兒松就是那兒垮,總髮出奇聲怪響。這給了馮如庸一個很好的過渡。他獲得了大量的實踐機會來修理捷達,解決了千奇百怪的問題,只爲了備戰小童和新男朋友的到訪。
老闆喊他上場時,他那個勁頭就像腰上已經有幅金腰帶,十根手指套滿了總冠軍戒指,兩腳還穿着金靴一樣,走過小童身邊時竟然還甩了一下頭髮,我跟老闆同時以手掩面。他來到車前,更不打話,兩手並舉兩把螺絲刀,起下一個塑料蓋子,拎出一面看不出什麼材質的噁心的網子。對着陽光一看,上面有蟲子、柳絮、泥和不知名的黏液。小童跟圓寸同時往後一縮。馮如庸踏着輕快的步伐,走進北間,拿起一個手槍狀物體,對着那個網子猛扣扳機。手槍吹出一股勁風,網子上的噁心物體飛得滿天都是。他一邊操作一邊吹口哨。我說我願意用十年陽壽換他不吹口哨,老闆說我出二十年。吹完網子,泡在一盆清水裏,他又拿鐵絲在發動機艙兩側使勁捅,一下一個洞,十分駭人。我大驚,呼聲“我操”,站了起來。老闆淡然地說,沒事,沒壞。原來那是本來就有的排水孔,被泥和樹葉堵住了。捅完之後,端來水盆往上一倒,暢通無阻。順便拿出網子插回原處,上緊蓋子,“砰”地落下艙蓋,完工。
整個過程沒有事先的演練和思考,沒有絲毫的失誤和停頓。他用看起來最簡單但實際上是最標準的工藝(除了吹口哨的部分)解決了問題,並且把這些最簡單的工藝表演得神乎其神。外行看起來,就像是一位遁世高手在演練一門絕世武功。他拍了拍手,走到小童面前,一甩頭髮,用大拇指往後一指:“修好了!”小童的男朋友愣了一下,皺着眉頭走過去坐進車裏試車。小童又笑了,她輕輕說:
“你真厲害!”
那時候我想,操,完了,馮如庸的一輩子交代了。有時候我就是這麼睿智,我自己也沒有辦法。小童笑着說話的時候,既不升高音調,也不加快語速。她的聲音既甜又脆,還有一點兒沙啞;她的語氣裏同時有少女的嬌柔和大姐姐的慈愛。那是一種充滿矛盾的聲音,美得讓人想閉上眼睛。她一說話,你不會注意到別的什麼事了。對我尚且如此,何況是馮如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