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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憎舉世人,歿葬海之溽;
悠悠行路者,速去毋相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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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門終於用自己的死來促動了人們進行反省,也許這並不是他的目的,而是某種看不見的神靈的目的,泰門本身更像神的一個工具,這個短短的悲劇,則是神用它來演示人類成長過程的手段。什麼神呢?稱之爲藝術女神比較恰當吧。泰門只是一個凡人,他的錯誤就是人類的錯誤,他的罪惡也是人類的罪惡。實際上,從一開始他就在犯罪,他用自己的財產來縱容人們奸惡本性的泛濫;他一味沉醉在幼稚的夢想中,根本不管自己行爲的後果;他一旦發現了人本性中的惡之後,又不敢接受現實,只是斷然對人性加以全盤否定,還詛咒人類,寧願人類退回到野獸的狀態中去或者滅亡;他還根本不相信人是有理性的,他根據個人經驗認定人無可救藥。在他死後,作爲人類懺悔代表的叛軍首領艾西巴第斯說道:
“……雖然你看不起我們人類的悲哀,蔑視我們薄涼的天性裏自然流露出來的淚點,可是你的豐富的想象,使你叫那蒼茫的大海永遠在你低賤的墳墓上哀泣。高貴的泰門死了,他的記憶將永留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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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是人類的最高認識,要獲得這種認識,人就必須受苦,必須像泰門一樣犧牲自己,從一片昏黑之中去探尋那拯救的光。每一個達到藝術境界的人,都要死一千次,在罪惡的苦海里無盡頭地掙扎,經受泰門所經受過的精神煉獄。經歷了這一切而活下來的人,纔會真正懂得人性是怎麼回事,也纔會知道出路只在懺悔。古典詩人的死亡將人的認識激化了,人必然要超越他的境界,向那陌生的、卻又是屬於自己的領域進軍;那個領域,就是寫下這個悲劇的藝術家向人們所指示的。
人類,這羣卑劣的高級動物,在他們當中畢竟還是誕生了像泰門這樣的古典詩人;但將他趕進樹林,毀掉他的也是人類。不給詩人生存空間的民族是墮落的民族,沒有希望和前途的民族。泰門的遭遇讓今天的讀者感到,人類的成長是一個何等艱難的過程,人曾經踩着多少具泰門的屍體而過直到今天。詩人不會中庸之道,要麼恨,要麼愛。只是古典時代的詩人還不夠強大,不能讓兩極長久地統一於自己胸中,所以這個孩童一般純真的泰門走上了死路。劇情中人的懺悔當然是很不徹底的,帶有很大的權宜之計的味道。人就是這樣一羣惰性十足者,他們的發展需要無數的詩人的犧牲來做鋪墊,即使這樣,他們的出自劣根性的罪惡也不會有絲毫減輕,只是過程中仍然會不斷地有這種不徹底的懺悔——由詩人的犧牲來促成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