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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否定的精靈出現在劇中的梅菲斯特,一開場就同天主打了一個賭,他決心要運用自己全部的計謀與力量,將浮士德博士的靈魂弄到手,並使這個靈魂下地獄。“無人能探測其深淺”的天主同意了他的行動。梅菲斯特進入浮士德那哥特式的充滿頹廢的書房,通過辯論激起浮士德的好勝心,同他打了另外一個賭。這就是假如浮士德對生活滿足而停止了奮鬥,他的生命就得馬上結束。
一般的印象是,梅菲斯特是作爲對生命的否定的角色而出現的,他同天主、同浮士德的較量是生與死、善與惡之間的較量。但這只是表面的印象。如果我們能夠破除庸俗化的社會批判學的觀念,將作品作爲一件藝術品來久久地凝視,就會感到那種膚淺的先入之見被徹底顛覆,作品的豐富層次逐一顯現。歌德在這部偉大的作品中要說的,是人性當中那個最爲深邃的王國裏的事。那個王國又是無邊無際的,對它的探索,是一切優秀的詩人的永久的題材。
那麼,梅菲斯特,這個不可捉摸的、內心曲裏拐彎的角色,他爲什麼要同天主和浮士德打那兩個賭?真的是爲了否定生命的意義,否定人類的一切徒勞的努力,爲了讓人的靈魂下地獄嗎?還是有不可告人的、正好相反的目的?爲什麼他的一舉一動都如此的自相矛盾、不可理解呢?爲什麼他的話語裏面,有那麼多的潛臺詞呢?他引導、協助浮士德所創造的,轟轟烈烈的生命形態所呈現出來的東西,到底是有意義還是無意義?他和天主、和浮士德,到底誰勝誰負?
第一次否定
在那古老的書齋裏,被種種先人和自己的觀念包圍着,不可抗拒的頹廢壓倒了浮士德,絕望之中,他試圖通過“魔術”(也就是藝術的體驗)來重新認識生活,認識人性的根源。他認爲只有這樣,“我才感悟到,是什麼從最內部把世界結合在一起,才觀察到所有的效力和根基,而不再去搜索故紙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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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便聽到了來自靈界的奇妙的召喚,地靈向他揭示了他本身的力量,慫恿他打開心扉,進入藝術生存的境界,用創造來激活現存的一切,從中發現自然(靈界)的本來面貌。
但要找回生命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浮士德已經在觀念中度過了差不多一生,四肢已經麻木,感官總是關閉,尤其是那種出自理性的內在的否定力量,總是撲滅一切生的慾望。對於這樣一位精通一切觀念的博士,重新生活意味着孤注一擲,意味着同死亡晤面。被他從自己生命深處喚出的地靈,以它陰森的外貌,決絕的姿態,告訴他說:“你並不像我。”那就像一聲雷霆般的呵斥,打垮了浮士德的生的意志,也讓他看到人類認識的限制——人只能認識他能夠認識的東西,人的想象力是同地心的引力(世俗)妥協的結果。人並不像諸神,也不能像上帝那樣隨心所欲地創造,所以人永遠達不到終極的善與美,天生的缺陷限定了人苟且的生存方式。但這個奇怪的地靈顯然不是要打垮浮士德,而只是要激活他。
不服輸的浮士德重又聚攏自身的意志。他知道真正的認識需要以身試法,人必須拼死去撞那地獄之門,纔有可能找到通向永恆體驗的通道。裝毒酒的小瓶既可以給他徹底解脫(他如此厭倦這無聊的人生),又可以給他在臨死前領略最高生存的希望。他沒有真的死,只不過進行了一次死亡的演習。藝術的境界要求他活着來體驗死。情感上經歷了驚濤駭浪的浮士德,從此改變身份,開始了真正的藝術生涯。這也是地靈所希望於他的。
梅菲斯特在浮士德藝術生涯的起點出現了,一切都是那樣水到渠成。他似乎是浮士德下意識裏召來的,但也許是他策劃了浮士德內心的這場革命?不管怎樣,他馬上敦促浮士德去生活,並在那之後否定這生活;但他的原意又不是真正的要浮士德否定生活,而是一種不可告人的意圖,假如他要否定生活,最簡單不過的辦法就是當時跳出來慫恿浮士德喝下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