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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聽見他在說話,大家都沒有注意他,從來沒人想過要去注意他。
描述者仍然坐在路旁等待。現在已經不再有人來找他了,也就是說,他等待的已不再是那些做夢的人。他的身子坐得筆直,枯瘦的臉總是偏向北方,臉上擯棄了一切表情。他仍然沉醉在那個空白的意境裏,只是人們看不見他對那個意境的反應罷了。人們看見的是一個衣裳破爛的人,一個近於白癡的傢伙,坐在路邊破敗的棚子裏消磨時光。這種標新立異的舉動並沒有引起人們對他的好感,現在大家都有點嫌棄他了,都在過路時有意地背過臉去,或提高嗓門講話,假裝沒注意這個棚子。
描述者外部的時間劃分就這樣停滯了,很快他就不再有時間的感覺了。一天裏有一兩次,他從棚子裏走出來,看一看駛過的車輛、行人和頭上的天,當然更可能是他什麼都沒看,只不過做出觀察的樣子。出來的時間沒有一定,有時是上午,有時是下午,有時是半夜。開始的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好多天以後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按自己的主觀意志重新劃分時間,這是種嶄新的時間,從此以後他就要生活在這種時間裏了,這件事也是他自己決定的。
曾經有過這樣一位描述者,但這件事是很不重要的,因爲對於我們來說,凡未經證實的事都是不重要的。我們只承認有過這個人,我們看見了,記得這個人——1990年我們這樣說了。
描述者的內心越來越舒暢了,他聽見了自己胸腔內的萬馬奔騰,也感到了血液的溫度在不斷上升又上升,每一下心跳都使他陶醉萬分。他還是看不見那個神奇的意境,即使是看見了,也無法來描述一番了,因爲他已經荒廢了自己的技巧,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進行描述了,這便是他那祕密的悲哀所在,這悲哀又是快樂的源泉,這些永遠不會爲人所知。
他從棚子裏走出去,全身心隱約地感到自己正是走進那個意境中去。他什麼也看不見,人們卻看見他在注視駛過的汽車。他的按主觀計算的時間便這樣增長着。他自己深深地感到:描述是不會再有了。但和以往的描述生涯比較起來,他覺得目前的生活已形成了鐵的軌道,筆直地奔向前方的空白處所。他的想象與表達仍是曲裏拐彎的,卻不再爲這事苦惱了,因爲已用不着表達什麼了。他就在自己的腦子裏描述着。這只是我們的猜測而已,因爲沒人知道。
白髮的老女人又來過幾次,一次比一次在棚子裏停留得更久。人們看見她用冰冷的手指觸了觸描述者的額頭,但僅此而已,雙方都保持着沉默。這是人們無意中注意到的,過後馬上忘了。老女人每次離開後,描述者便疾步走出棚子,在路邊的一塊修路石上站好,將目光射向天邊,焦急地搜尋着。那天邊有什麼呢?當然什麼也沒有。描述者頹廢地從石頭上下來,鬱郁地沉思着,不久又豁然開朗了。
馬路上車輛如流,孤島般的破棚子震顫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