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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只是熱鬧了兩天,第三天電視和報紙的熱鬧轉到警方掃黃的“驚雷行動”上。報紙說警方在夜色的掩護下對我們城市的洗浴中心和髮廊進行突擊檢查,當場抓獲涉嫌賣淫嫖娼的違法人員七十八名,其中一個賣淫女竟然是男兒身,這名李姓男子爲了掙錢將自己打扮成女孩的模樣從事賣淫,他的賣淫方式十分巧妙,一年多來接客超過一百次,竟然從未被嫖客識破。這是新聞的焦點,電視和報紙的興趣離開了“火車生下的孩子”,集中到這名男扮女裝的僞賣淫女身上,只說其巧妙的賣淫方式,至於如何巧妙的細節,電視和報紙語焉不詳,於是我們城市的人們津津樂道地猜測起了五花八門的巧妙賣淫方式。
雨雪在我眼前飄灑,卻沒有來到我的眼睛和身上,我知道雨雪也在離開。我仍然坐在石頭上,我的記憶仍然在那個亂哄哄的世界裏奔跑。
我陌生的親人們返回北方的城市兩個月後,我大學畢業了。在我們相聚的時候,我的生父生母希望我畢業後去他們所在的城市工作,我的生父說他在處長的位置上還能坐四年,四年後就要退休,他趁着手裏還有些權力,爲我聯繫了幾份不錯的工作。楊金彪對此完全贊同,他覺得自己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小人物,沒有辦法幫助我找到理想的工作,他認爲我去了那個北方的城市可能前途無量。當時我的生父是小心翼翼地提出這個建議,他擔心楊金彪會不高興,再三說明我留在這裏工作也不錯,他可以想想辦法找到這裏的關係,讓我得到一份好工作。他沒想到楊金彪爽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議,而且真誠地謝謝他爲我所做的這些,反而讓他不知所措,楊金彪看到他有些尷尬的表情,糾正自己的話:
“我不應該說謝謝,楊飛也是你們的兒子。”
我的生母非常感動,她私下裏抹着眼淚對我說:“他是個好人,他真是個好人。”
我父親知道我要去的城市十分寒冷,爲我織了很厚的毛衣毛褲,爲我買了一件黑色的呢大衣,還買了一隻很大的行李箱,把我一年四季的衣服都裝了進去,接着又將裏面很舊的衣褲取出來,上街給我買來新的,我不知道他是向郝強生和李月珍借錢給我購置這些的。然後在一個夏天的早晨,我拖着這隻裝滿冬天衣服的行李箱,裏面還有那身西裝,跟在楊金彪的身後走進火車站,剪票後他纔將火車票交給我,囑咐我好好保管,火車上要查票的。我們在站臺上等待時,他低着頭一聲不吭,當我乘坐的火車慢慢駛進車站時,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肩膀,對我說:
“有空時給我寫封信打個電話,讓我知道你很好就行,別讓我擔心。”
我乘坐的火車駛離車站時,他站在那裏看着離去的火車揮手,雖然站臺上有很多人在來去,可是我覺得他是孤單一人站在那裏。
後來他在我的生活裏悄然離去之後,我常常會心酸地想起這個夏天早晨站臺上的情景,我在他二十一歲的時候突然闖進他的生活,而且完全擠滿他的生活,他本來應有的幸福一點也擠不進來了。當他含辛茹苦把我養育成人,我卻不知不覺把他拋棄在站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