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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娘是仙遊川七老漢的大兒媳,膽小怕事,六神無主,小水被拖上驢背後,她就緊跑回到渡口。渡船上韓文舉酒還未喝罷,聽說原委,熱酒全變爲冷汗,萬念也皆休了。麻子鐵匠和大空、福運則咆哮起來,當下要到下窪村鬧事,人已經跳上岸,被韓文舉攔腰抱住,說:“使不得的,使不得的!小水已經進了人家門,就是人家人了;下窪村已經嫌了小水,咱再去鬧,讓人家更見笑了!”麻子吼叫:“嫁女子不是跳火坑,他們就這麼糟蹋小水?!”韓文舉還是攔住,一面打發陪娘快去孫家照料小水,一面嗚嗚地哭。鐵匠麻子就一口氣不得上來,渾身抽筋,手腳冰冷,大空和福運只得背老人到船上,替他揉了半日胸膛。
當天夜裏,小水哭個通宵,第二天“回門”,小男人還在衛生所裏打吊針,小叔子送小水回到仙遊川,一見外爺、伯伯就哭得死去活來。
這一回孃家,小水口口聲聲丟人現眼,沒臉出門見人,一直在炕上睡倒十天。十天裏,小男人病還未好,躺在家裏喑啞喪語,大小便稀稠失禁。小水也可憐他,想一場婚事既然她已公認爲孫家人,也便灰沓沓去孫家伺候了半月,喂湯灌藥,接屎接尿,只說病好了還好賴做他的媳婦,沒想男人命短,竟翻翻白眼死去了。小水披麻帶孝,撲在墳頭上哭了幾場;她哭男人,更哭的是她自己。百日過後,小水離婚了,小水枉結了一場婚,還落下一個“掃帚星”的名譽,小水的眼淚只往肚裏流。
回到仙遊川,又廝守着伯伯過活,鞏姓曾求婚的人家好不恥笑。田中正再到兩岔鎮去,在渡船上問韓文舉:“小水回來,孫家沒糾纏嗎?”韓文舉說:“咱與他家一清二楚了,他有什麼糾纏的?只是鞏毛毛家在村裏揚派小水的不是,他們欺人太甚了!”田中正說:“他還不是憑鞏寶山的勢?我也在家思謀了,小水好生可憐,讓她呆在家裏也不是長法……”韓文舉說:“你是說能給小水尋一個工作?”他想起那次小水送英英上班時的情景,對田中正充滿了無限的希望。
田中正說:“工作一時不好找的。公社需要一個炊事員,那也是挖破手背的差事,我想把名額撥給小水。”韓文舉也是高興的,說了許多感謝話,回家告知小水,小水第三天裏,換洗了一身衣服,就去公社上班了。
小水心裏也生疑惑:都是幹部人家,鞏家人百般欺辱她,田家人卻爲她辦好事?到公社之後,方一切內幕明曉。先是一九五二年秋天,田老七要升爲商州軍分區政委了,委令已經下來,卻害了肝病死去。從此田家沒有做大官的頭兒,鞏家的勢力卻越來越大,兩家族由此矛盾:田家對鞏家不服,鞏家愈故意不提拔田家,風風雨雨了幾十年。如今鞏寶山已做了州的專員,仙遊川的鞏家族人大大小小都出去工作,田家只有一人在白石寨任書記。田中正是田老七、田老六的外甥,可惜舅舅都沒有婚娶,田中正做了個兩岔鎮公社社長,多少年裏還一直是個副的。
田中正雖是個副職,卻不是個甘居人下的角色,事事要強,常在廚房裏對着小水說些書記和社長的壞話,嚇得小水緘口不敢多言。
這期間,英英也常到公社來。她穿着入時,二八月裏就不套外衫,緊身的大紅高領毛衣,將兩個奶子突顯得十分飽滿。那髮型更是花樣翻新,常令兩岔鎮的人大驚失色。英英不在乎這些,她隨便得很,喜歡和小夥子們相處調笑,指揮着他們爲她效勞,卻不肯賜舍一丁點好處,過後則嘲笑他們的蠢相。她也常到小水的房子來,大聲地說,笑,顯誇做女兒的妙處。一次對小水說:“小水,你三十幾了?”小水說:“你二十三,我比你大兩歲哩!”英英說:“那你把你收拾得老里老氣!你是把你當做寡婦嗎?你算什麼寡婦,你還是黃花處女哩!”小水說:“我長得老面。”英英說:“你把什麼老了?嫩得掐出水的人,你就是不打扮!人是衣裳馬是鞍,你打扮得風流了,也有男子好娶你!”小水就笑了,臉色赤紅,說是她比不得英英,常言道:喫飯穿衣量家當,小水的家境不允許她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