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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三踅在磚場的牀上手腳沒處放,把枕頭壓在腿下。候到天明,又去了武林家。武林在鍋上過濾豆漿,屋子裏煙霧騰騰,還是說:“三踅啊你,喫喫,喫了,啊沒?”三踅說:“白娥在不?”武林朝着臥屋喊:“白,白,白娥!”白娥聽聲知道是三踅又來了,偏不吭聲,坐在臥屋鏡子前換新衣服。過了一會兒出來了,穿了件短袖褂,白脖子白胳膊的,還是不理三踅,坐到竈前燒火。三踅拿了柴棍戳白娥的腰,武林一回頭,柴棍不戳了。武林說:“三踅你,你,沒啥事,事麼?”三踅說:“我買些豆腐。”提了二斤豆腐走了。
到了晚上,三踅又來了,武林說:“三踅,啊三踅,又又又買豆腐呀,呀嗎?你咋恁恁愛喫豆,豆腐的?”三踅說:“我就只喫豆腐!買了幾次豆腐了,都招待了人,這豆腐錢得入賬的,我寫了個收據,你得按個手印哩!”武林說:“還要手,手據,據呀?”武林不識字,三踅讓他在一張紙上按手印,他在三踅拿來的印泥盒裏蘸了紅,狠狠地按了一下,又按了一下。三踅一撩臥屋門簾,白娥光着腳在炕上坐着喫瓜子,兩條腿一夾,說:“你讓按手印了?”三踅說:“你再不到磚場去了?”白娥說:“我又不是白雪,我去幹啥?”三踅嘴皺着,做了個要親嘴樣,白娥輕輕說:“呸!”瓜子皮飛到三踅的臉上。三踅就按捺不了走進來,身子靠住了臥屋門,一把將白娥拉進懷,急得在臉上啃。武林在外邊說:“三,啊三踅,你看這印按,按,按得行不?”三踅只好出來,說:“行了。”把紙和印泥盒收了。三踅又提了二斤豆腐,說:“那我走呀!”拿眼睛又瞅門簾,門簾閃了閃,露出白娥一隻腳,三踅再說:“我走呀!”終於走了。三踅一走,白娥出來,腮幫上一個圓形紫印,武林說:“你臉咋啦?”白娥說:“沒咋。”武林說:“你是在磚,磚場做活,活哩,三踅來了你不招,招,招呼人家?”白娥說:“我的事你甭管,你知道你剛纔按的啥手印?”武林說:“啊啥手印,印?”白娥說:“他三踅要上告夏君亭,你按了手印你也告呀?!”武林一聽傻眼了,說:“啊,啊你咋不早說,說?!”臉色蒼白,也不過濾豆漿,趕忙去了君亭家。
君亭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當下倒安慰武林不要哭,說他夏君亭不會怪罪你武林的,也讓武林再不要給任何人提說這事就是了。打發武林一走,君亭就找上善和金蓮商量對策。這一夜安安靜靜地過去了,到了天亮,上善通知武林和陳亮隨他去縣上的林場採購水杉樹苗。武林第一次受村委會重視有了差幹,雖然高興,卻不願意同陳亮一搭去,嫌陳亮說話快,老欺負他。黑娥就罵他沒出息,說讓你出差又給補助,何況有會計在,你就怕了一個外鄉人?就又問上善:“晚上回得來?”上善說:“恐怕回不來。”黑娥說:“還要在外過夜呀?”上善說:“喲,一晚上都離不開我兄弟啦?”黑娥說:“看你兄弟的本事!”武林說:“那號事,啊,啊我都,都快忘了呢!”三人就搭班車走了。
武林一走,黑娥在中午就把一件條格子牀單搭在院門前的鐵絲上晾。慶玉看到了,便拉了架子車去磚場,要裝運一車磚。三踅說:“錢拿了沒?”慶玉說:“先賒上。”三踅說:“磚場欠了電費,俊奇把電都停了半天,我賒不起賬了!”慶玉說:“咱兄弟倆說那話就生分了。”三踅說:“你姓夏,我姓李,咱不是兄弟。”慶玉說:“不是兄弟也是姐夫和妹夫吧。”三踅看看四周,說:“你這壞熊!我是不怕的,你可是爲人師表的教師!”慶玉說:“武林今日去出差,你去不去?”三踅說:“武林不在?”慶玉說:“黑娥把條格單子晾出來啦!”三踅說:“狗日的老手,還有這暗號?”當下給慶玉裝了一車磚,罵道:“你要是再這樣,磚場讓你拉完了!”慶玉說:“可我成了啥人了麼,皮條客死了閻王爺抽舌頭哩!”
天黑前,三踅提了酒去約慶玉,在門外大聲喊。慶玉對媳婦說他喝酒去,媳婦說地裏的包穀稈還沒拉回來,喝什麼酒?慶玉說咱運了磚場多少磚瓦了,人家讓喝酒能不去?出門就走了,媳婦自個去了地裏。
慶玉和三踅揣了酒先看看武林家隔壁的書正在不在,卻偏偏書正從鄉政府早早回來,書正說:“呀,你兩個這是幹啥呀?”慶玉說:“口寡得很,想喫喝哩!”書正說:“我家有柿子燒酒,要不嫌棄,到我家喝吧。”二人就進去,書正並沒有舀柿子酒,喝的還是三踅帶來的,只調了一碗酸菜。三踅說:“雞蛋哩,不會炒些雞蛋?”書正說:“真是巧,早晨來要喫多少能炒多少,中午才把雞蛋賣了。這酸菜好呀,能解酒的。”三踅說:“喫辣子圖辣哩,喝酒圖醉哩,今日就往醉着喝!白娥,黑娥!”隔壁的白娥沒應聲,黑娥卻回道:“是三踅呀,有啥事?”三踅說:“我和慶玉在這兒喝酒哩,書正嗇得只給喫酸菜,你家有沒有雞蛋?”黑娥說:“沒雞蛋,有豆腐哩!”一會兒煎了一碗豆腐端了過來。三個男人坐在院子裏喝酒,書正媳婦和黑娥坐在旁邊說東家長西家短,一陣笑哩一陣哭哩。書正酒量不行,但貪酒,一會兒他就舌根子硬了,但三踅還是要讓他喝,喝不了就讓他媳婦替。一瓶酒還未完,書正兩口趴在那裏便不動了,慶玉和三踅立即到了隔壁。白娥在堂屋不肯給三踅開門,三踅一推窗子,窗子卻掩着,白娥赤條條地躺在炕上,身子下鋪着一塊手帕。
但是,半夜裏上善卻領着武林和陳亮回到了清風街。因爲在縣城上善同林場通了電話,嫌林場的樹苗要價太高,三人就在飯館喫了飯,連夜又回來了。他們先到村部,君亭和金蓮還在看電視,聽了上善的彙報,君亭說事情沒辦成,補助就免了。武林卻急了,說他回去說沒補助,黑娥肯定是不信的。君亭就說我們陪你回去做證明行吧。一行人往東街走,路過磚場喊三踅沒人應,到了慶玉家喊慶玉,菊娃才從田裏回來,說慶玉被三踅叫去喝酒了。君亭就給上善使眼色,直接到了武林家。推院門,院門關着,武林翻了院牆進去把院門開了,卻見廈屋窗上還亮着燈,忽地燈又滅了。武林說:“聽到我回,回,回來了,吹,啊吹燈哩?起,起來,起來!”去推廈屋門,門也關着,怎麼敲怎麼喊都不開。跑到窗下隔縫兒一看,過來對君亭說:“慶玉在,在,在屋裏哩。”君亭說:“慶玉怎麼能在你家?”陳亮就嚷起來,說:“你這個軟軟軟頭,你說是慶慶慶玉在屋裏搞搞,搞了你老婆哩?!好好呀,我和武林才才才走了半天,姦夫淫婦就日日日到一搭裏了!”這邊一喊,隔壁的書正兩口子就酒醒了,跑了過來。廈屋門已經開了,慶玉和黑娥胡亂地穿着衣服,立在那裏不敢吭聲。書正的媳婦說:“還有三踅哩!三踅人呢?我現在明白了,他們兩個來日這姊妹的,怕我們聽到,才請了我們喝酒!”金蓮就敲堂屋門,門開了,三踅走出來說:“喝多了,糊里糊塗以爲在自己家裏。事情既然有了,你們說咋辦呀?”武林氣得渾身發抖,撲過去打了黑娥一個耳光,耳光並不重,渾身抖得再打不下去,竟拿自己頭往牆上碰。陳亮說:“你羞羞你先先人哩,你碰碰你的頭是幹啥啥呀!”君亭說:“陳亮你喊啥的,多榮光的事你喊得東街人都起來看熱鬧呀?算了算了,家醜不可外揚,慶玉和三踅你們還不快滾?武林就是不打你們,村人起吼聲了,兩委會還處理不處理?”慶玉三踅抱頭就走。上善說:“這是公了還是私了?”君亭說:“你倆先站住!”慶玉三踅就站住了。君亭說:“事情碰在我們面前,算是公了也算私了,你們帶錢了沒帶?每人掏一百元算是給武林的傷害費吧。”慶玉和三踅說:“沒帶錢。”君亭說:“明日你倆把錢來交給我,我給武林。今夜這事就這幾個人,誰也不要外傳!走吧,都走吧!”
第二天,慶玉來把一百元交給了君亭。三踅也把一百元送了來,三踅說:“君亭,還有啥事?”君亭說:“把錢交了還有啥事?!”三踅說:“這樣處理,我咋謝你呀,三踅是個野路人,只有你能籠住!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兄弟也有對不住你的事,你知道不?”君亭說:“你有啥對不住我的事?”三踅說:“我告你呢。”君亭說:“這我不信,我得罪了引生,我沒得罪你麼。”三踅說:“我告的也是七里溝換魚塘的事。”君亭說:“換魚塘你還不高興啊?你專管還不如代管嗎?”三踅說:“那我咋聽說你要讓金蓮承包魚塘呀?”君亭說:“這誰說的?你腦子進水呀,要換你我能不與你商量,我找你商量了沒有?”三踅掏出了告狀信,說:“我再告你君亭,我就是嫖客×下的!你看不看?”君亭說:“我看那幹啥?”三踅當下撕了告狀信,撕成指甲蓋大的碎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