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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張膏藥
帶燈和竹子回來得很晚,一進鎮政府大院,鎮長就把帶燈拉住,說:咋纔回來?帶燈說:去玩了。鎮長說:油鍋都溢成啥了還去玩?帶燈說:油鍋溢了有領導麼。鎮長說:我這人可不記仇呀。你倆得趕緊去辦一件事情。帶燈說:趕啥緊呀,咱慢慢來麼。鎮長說:白天的事我都忘了,你咋還記着?帶燈說:現在是下班時間了,如果是公事,你不要給我佈置工作,如果是私事,我沒空給你幹。鎮長說:你不幹了我求着你幹。帶燈說:求着我也不幹哩。鎮長說:再求着你幹。帶燈說:哪兒有你這種領導?!
鎮長把事情原委說給了帶燈竹子,這事當然屬於綜治辦的事,帶燈和竹子也就沒了再推脫的理由,說:咋黴成這樣了?睡覺也睡不成!便去發動摩托。鎮長卻喊司機,讓帶燈竹子坐小車去,小車快。但司機卻要上廁所,半天不出來,鎮長又罵:你屙井繩呀?!司機出來說:便祕半個月了,得用開塞露麼。
車一路呼嘯着往縣城開,已經開出十五里路上,帶燈突然問竹子:你說張膏藥真的就上訪啦?竹子說:王后生煽火他麼。帶燈說:他多刁的人,能聽王后生煽火?竹子說:他也是利用王后生麼。帶燈說:他一有事就來尋咱們的,這回就直接上了縣?竹子說:王后生打電話說他們就在縣城呀。帶燈說:王后生啥時上縣給咱打過電話,這次偏打電話?我感覺不對,他們可能只是威脅,壓根就沒去縣上,或許還在張膏藥家。於是,說:回,回。司機掉了車頭,又返回櫻鎮。
鎮長是不停地來電話,問找到沒有,帶燈說:還沒到縣城哩。鎮長說:咋還沒到?過了一會又來電話,問找到沒有?帶燈說沒有。鎮長說到車站內外找,到縣委大門口找,到縣政府大門口找,到人大、政協、信訪辦找,還有歌舞廳、小飯館、小旅店。帶燈說知道知道。鎮長說你還躁呀?!帶燈說:就一雙腿,跑那麼多地方能不躁?鎮長說這一次比上次王隨風的問題還嚴重,王隨風是老問題了,這次是關乎大工廠的事,找不到人,你們也就不要在綜治辦幹了。帶燈說:我們不幹了,你也別當鎮長了!鎮長又軟下來,說:姐,好姐哩!帶燈氣得把手機關了。
到了石橋後村,停下車,三人就去張膏藥家;張膏藥家的窗子是黑的。帶燈心裏緊了一下,以爲自己判斷錯了,便伸手去拽門口牆上的木牌子。木牌子寫着祖傳膏藥,專治燒傷,沒被拽下來。竹子就趴在門縫往裏瞅,突然說:你看你看!帶燈看了,裏邊似乎有點光亮,就拿腳踢門,裏邊的光亮卻沒了,這就證明人在屋裏,越發踢,喊:張膏藥,膏藥!帶燈說:就說是來買膏藥的。竹子再喊:膏藥叔,叔呀,油鍋燙了人啦,要買藥!果然過了一會兒,張膏藥來開門,才問:買藥?五元錢一張啊!帶燈一下子撞門進去,倒把張膏藥撞倒在地。帶燈說:電燈繩兒呢,拉燈!張膏藥說:我沒安電燈。帶燈說:點煤油燈!自己把打火機點着。張膏藥說:啥事三更半夜私闖民宅!帶燈說:啥事你明白。王后生,王后生你出來!裏屋一陣響,王后生沒出來,帶燈進去了,王后生就坐在炕上,炕上放着一張炕桌,桌上一盞煤油燈。帶燈把煤油燈一點着,司機先衝了過去按住王后生就打。再打王后生不下炕,頭髮扯下來了一撮仍是不下來,殺了豬似地喊:政府滅絕人呀,啊救命!張膏藥家是獨莊子,但夜裏叫喊聲疹人,司機用手捂嘴,王后生咬住司機的手指,司機又一拳打得王后生仰八叉倒在了地上。
帶燈點着一根紙菸靠着裏屋門喫,竟然吐出個菸圈晃晃悠悠在空裏飄,她平日想吐個菸圈從來沒有吐成過。她說:不打啦,他不去鎮政府也行,反正離天明還早,他們在這兒,咱也在這兒。並對竹子說:你去鎮街敲誰家的鋪面買些酒,我想喝酒啦,如果有燒雞,再買上燒雞,公家給咱報銷哩。竹子竟真的去買酒買燒雞了,好長時間纔買來,帶燈、竹子和司機就當着王后生張膏藥的面喫喝起來。
王后生和張膏藥先還是不理不睬,閉上眼睛在那兒坐,後來張膏藥就偷眼看,說:帶燈主任,咱能不能談判?帶燈說:竹子你喜歡喫雞腿還是雞翅?竹子說:我愛喫雞冠。帶燈說:雞冠味重,你說什麼,談判?竹子,他說要談判?竹子說:他有啥資格和政府談判?你嚐嚐這雞爪吧。帶燈和竹子又喫雞爪子,喫得雙手都是油。張膏藥說:我是說我給你們談談。帶燈說:噢,行麼,你想談啥,你談吧。張膏藥說:這,這……帶燈說:這什麼呀,舌頭不好使喚?喫啥補啥,給你個雞舌頭?把雞頭掰開,抽出舌頭給了張膏藥。張膏藥一下子就嚥了,說:你們嫌雞頭沒肉了,不要扔,給我。帶燈說:給你。卻只給了半個雞頭。張膏藥說:不讓我去上訪也行,但得給我說……王后生就搶了話頭,說:那八棵柏樹不該屬於村集體而應歸於張膏藥。帶燈說:我沒問你,你上訪你的我不管,我只問張膏藥。王后生說:我是陪張膏藥上訪的。張膏藥說:他是陪我,是我的代表,他說什麼就是我說什麼。帶燈說:行麼,八棵柏樹不該給你張膏藥的就違反個原則給了你張膏藥吧。王后生說:一棵樹奎半元,八棵樹二百四十元。帶燈說:給二百四十元。王后生說:墳上二十棵樹要歸張膏藥十棵,一棵三十元,十棵三百元。帶燈說:三百元。王后生說:我們雖然還在櫻鎮,但我們已準備要上縣的,遲早都要上縣的,那去縣上坐車每人十元,兩人二十元,回來也二十元。帶燈說:你不說在縣上,我也要說是在縣上找到你們的,去縣上給二十元,但被我們尋回來了就坐着我們的車子,車錢我們也不收了。王后生說:在縣城當然得喫飯,喫了二十元包子。帶燈說:哼哼,還有啥?王后生說:還買了一包紙菸,好紙菸。十八元。帶燈說:張膏藥不喫紙菸。王后生說:我喫的。帶燈說:你喫我不管。王后生說:你不管也行,張膏藥給我買的紙菸。張膏藥說:這要算哩,十八元。王后生說:總共多少錢了?帶燈說:五百八十八元,算六百元。王后生說:元黑眼打傷了張膏藥,藥費最少也二百元。司機二話不說就打我們,張膏藥額顱青了,我後腦勺疼,是皮肉疼,這醫藥費咋算?司機卻啪的在張膏藥額顱上打了一拳,說:剛纔我沒打張膏藥,現在補了。帶燈制止了司機,說:一人十元,行了吧。王后生說:精神損失費呢?受污辱費呢?帶燈說:是不是你得了糖尿病也給錢?張膏藥這頭上沒毛了也給錢?你再胡攪蠻纏,我就叫派出所人來,一分錢也甭想要了!張膏藥說:那好,那好,我沒啥要求了。帶燈說:你要挾成功了麼。張膏藥說:我不是要挾,我是靠政府麼。帶燈說:我現在就給錢,你們立馬寫再不上訪的保證書。王后生就從身上掏了筆紙趴在炕桌上寫,帶燈翻遍口袋,只有五百元,竹子和司機也在身上翻,湊夠了一千元。一手交錢一手交保證書。一切辦妥了,張膏藥說他去個廁所,王后生說他也去,廁所在房後邊,司機就跟着。
過了一會,張膏藥出來,王后生也出來,兩人好像才吵過,都嘴噘臉吊着。張膏藥小步跑到帶燈面前,低聲說:王后生問我要錢哩,說給他分一半。帶燈說:該他的給他,咋能給他一半錢?張膏藥說:要不是他,你們不會給我這些錢的,他說給他一半,至少也要三分之一。帶燈說:你給了?張膏藥說:我給了他一百五十元,他不行,還是要,我答應給他十張膏藥。他要再纏我,你要幫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