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柳子言心放下來。他看着掌櫃核桃一樣的臉,臉上讀不出什麼陰謀和姦詐,便知道四姨太並沒有告發他。他說:“我不收你的錢,能幫掌櫃出些力我就滿意了。”掌櫃說:“那怎麼行?總得補補我的心意呀,那麼,你看着我家的東西,看上了什麼你拿一件吧!”
柳子言的意識立即又到了四姨太的身上,連遺憾着自己的失敗.卻同時爲自己被豔麗的女人鍾情感到得意和幸福。那場面的每一個細節皆一齊在甜蜜的浸泡下重新浮現,將會變成一袋永遠嚼不盡的乾糧而讓柳子言於一生的長途上享用了。這麼想着.不禁心裏又隱隱地發痛,一個身纏萬貫的財東的女人愛上了自己,一個家窮人微的風水先生,在背後是多麼放誕着癡戀,卻在她的賜予面前陰暗地審視着她的不是,這不是很恥辱的事嗎,很下作的事嗎?唉!講究什麼走州過縣的經見了世面,講究什麼飽肚子的地理學問,屁!憂慮,懷疑,膽怯,恐懼,再也無法彌補地辜負掉怎樣的一個清新早晨啊!柳子言歪頭斜視了一下旁邊的小房,門簾依然垂着,那女人並沒有出來。“即使她出來送我,我還有什麼臉面再見她呢?”柳子言盯起陽光流溢的廳外院子,院子裏的捶布石下軟着一疙瘩紅,是女人發泄惱恨扔掉的裹兜,他終於說了:“掌櫃是大財東,能到你家,我也想沽沾姚門的福氣,如果掌櫃應允,院子裏的那塊紅布能送我,我好包包羅盤呢。”
掌櫃在吉地上拱好雙合大墓的第七天,久病臥牀的姚家老爺子歸天了,靈柩下埋在了墓之左宅。三年裏,姚家的光景果然紅盛,鋪子擴充了五處,生意興隆,洛河上的商船從南陽販什麼賺什麼,北寬坪的四條大溝田畦連莊,逃荒而來的下河人幾乎全是姚家的賤戶。逾過八年.姚母謝世,姚家又是一片孝白。雙合大墓將要完全地隆頂了。
苟百都仍在姚家跑腿,仍是夜裏不在房中放尿桶,數次起來去茅房要經過掌櫃的窗下聽動靜,回來睡不着了,就上下翻餅似的胡折騰。姚母去世,依然要披麻戴孝的苟百都卻不能守坐靈前草鋪,也不可拿了煙茶躬身門首迎來送往各路來客,他是粗笨小工班頭,惡聲敗氣地着人壘竈生火,擔水淘米,剝蔥砸蒜。在龜茲樂人哀天怨地的鎖吶聲中,苟百都聽出了別一種味道,爲自己的命運悲傷了,他注意了站在廳臺階上看着出出進進接獻祭品的四姨太,這娘兒們穿了孝愈發俏豔,他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怎麼死的不是姚掌櫃呢?現在,苟百都被掌櫃支派了去墳地開啓寐口,苟百都實在是累得散了架,但他又不能不去。背了钁頭出門。經過四姨太身邊,故意將唾沫塗在眼上。卻要說:“四姨太,你別太傷心,身子骨要緊哩!”
四姨太說:“呸!苟百都,你是嫌我不哭嗎?”
苟百都說:“我哪裏敢說四姨太?其實老太太過世,這是白喜事。再說,老爺子住了吉穴使姚家這多年爆了富。老太太再去吉穴,將來姚家的子子孫孫都要做了官哩!”
四姨太說:“你個屁眼嘴,盡是噴糞,又在取笑我養不出個兒嗎?我養不出個兒來,你不是也沒兒嗎?要不,你兒還得服侍我的兒哩!”
苟百都噎得說不出話來,在墳地啓寐口越啓越氣,罵姚掌櫃,罵四姨太,後來罵到柳子言把吉穴踏給了姚家,又罵自己喝了酒提薦了柳子言好心沒落下好報。整整半個早晨和一個晌午,一個人將雙合墓的宅右門的寐口啓開了,苟百都索性發了恨:姚家發財,還不是靠這好穴位嗎?你掌櫃有喫有穿,老得咳嗽彈出屁來,卻佔個好娘兒們,還想世世代代牀上都有好×!一钁頭竟搗向了嚴封着的左宅門牆,喀啦啦~陣響聲,門牆倒坍,一股透骨的森氣當即將他推倒,且看見那氣出墓化爲白色,先是指頭粗的一柱直躥上去,再是於半空中起了蘑菇狀,漸漸一切皆無。苟百都死膽大,站在那裏捋捋頭髮又走進去,那一口棺木尚完好無缺,蜘蛛則在其上結滿了網,若蓮花狀,也有官帽狀,官帽只是少了一個帽翅罷了。苟百都聽人講過,棺木上有蜘蛛或螞蟻結網繡堆便是居了好穴,網結成什麼,螞蟻堆或什麼,此家後輩就出什麼業績人物。而苟百都此時駭怕了,他明白了他是在出散了姚家的脈氣,壞了姚家世世代代作威作福的風水,禁不住手摸了一下脖子,恍惚問看見了有一日自己的頭顱要被掌櫃砍掉的場面。但苟百都隨之卻嘎嘎狂笑了:“姚掌世,姚老兒,苟百都不給你作奴了,我幫你家選的穴,我也可壞你家的風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