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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在那片大山裏逃脫、遊走,留下的是一條多麼苦痛的蹤跡。那段歲月曾經是可怕的,它不堪回首——可現在不知爲什麼,當我真的回頭遙望時,卻常常產生出一種特別的留戀。它像那個孤寂的、未曾謀面的山中老人一樣,既難以消失,又深深地誘惑。
從那個逃脫的夜晚開始,我就成了一個真正的“孤兒”——不僅離開了生身父母,而且還失去了一個“義父”。
一場始料不及的流浪開始了。
有多半年的時間,我像一隻野狗一樣在大山裏遊蕩。我曾給自己找了一個安靜的住處,那就是被人遺棄了的看山小屋。小屋只有一半屋頂,露着天,角落裏堆着一些柴草和一個破碎的鍋竈。我把那個鍋竈重新壘了一下,使剩下的一片鐵能夠勉強燒開一碗水。我在山裏四處尋覓,只要找到一些零零散散的人家,就向他們伸手討要。我無師自通地叫着“大爺大娘”,伸着一隻又髒又小的手。餘下的時間是採蘑菇。我在那片平原叢林中練出的本事幫了大忙。我採了很多蘑菇,在石板上曬乾,然後送給一些人家、賣給山裏的代銷點,換來一點點錢,一些玉米餅和紅薯片。我還討來了火柴和煙。他們把我當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小乞丐,實際上我當時的處境比那樣的乞丐更糟。我只能裝扮成一個沒有來路也沒有去路的流浪少年。很久很久了,我喫的都是山裏的野果、討來的零碎食物。我隨身的包裹裏帶了幾件衣服,可又捨不得穿,因爲我在等待,等待有一天把它們派上更好的用場。我知道自己在這大山裏還沒有立足之地,暫時什麼都得忍受。我眼看着全身的衣服都撕個稀爛,卻沒有一點兒辦法。石頭和荊棘劃破了我的衣服,越來越爛,我只好討來針線把它們簡單連綴起來。不可思議的是我的手腳不止一次被刺破,鮮血直流,沾滿了泥土,卻從未感染過。
我在山裏常常一夜夜不能安睡。開始的日子裏我甚至不敢點火,即便是寒夜也不敢。我怕遠處有什麼人看見火光走過來。我特別害怕深夜走近的人,也害怕野獸。我知道這個陌生的大山裏什麼妖怪都有,它們會毫不費力地把我喫掉,連個痕跡都不留。除此之外還有猛獸,我想到了狼,想到了比狼更爲兇狠的一些動物。這樣的夜晚,實在熬困了纔打個盹,但只有一會兒又嚇得睜開眼睛四下觀望:遠處有什麼在吼,那聲音正悶悶地順着山溪傳過來。我只好等待天明瞭。
我當時想:自己也是一頭隱在大山裏的野物,終究會有衝出山口的一天。我不會一直埋在大山裏的,我有這個預感。
深夜,我寄身的小石屋四周常有刷刷的走動聲,它們嚇得我蜷在那兒;後來實在忍不住,就出去尋找,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現。我突然醒悟過來:我想起了那個可愛的深情的夥伴!天哪,它真的一直在追隨我護佑我,它就是那個可愛的生靈……
我心裏立刻充滿了巨大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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