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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女教師</h4>
<h5>1</h5>
有時我想,一個人沉迷於心事重重的遊蕩之中還真不錯。人在特殊的時刻裏,會覺得除此而外已經沒有了別的過法。這大概是一種根性,它或許就是從我童年的朋友——柺子四哥那兒來的。一種不停地在土地上奔走的慾望驅使了我。就這樣,我從小走到大,一路看到了嶄新的和陳舊的城市,看到了寬寬窄窄的河流,看到了褐色的、紅色的、黃色的和黑色的泥土,看到了各種各樣的植物……這一派斑駁令我有說不出的愉悅。“又要出去嗎?”梅子好像把這句話掛到了嘴邊。我點着頭,一邊熟練利落地整理背囊。我的行裝很簡單。我的大背囊和旅行用具都是在地質學院和03所那時候用過的,也是我專業行頭的一部分。它們已經用得十分陳舊。
那次出發一開始就讓我心情激動,步履也有些莫名的慌促。前方有什麼在等待我嗎?這在事後想起來還覺得有點兒奇怪——當時恨不能一步就跨到目的地。到了那兒之後,把要做的事情趕緊做完,又萌生了另一個念頭:到海濱園藝場去一趟——這會兒好像覺得如果不去那兒,就有什麼東西讓我放心不下似的。
我就那樣匆匆趕去了,住在了園藝場的招待所裏。
那是個非常誘人的環境。當時正值深秋,滿園的果子都熟了,秋風在園子裏吹拂,到處都是撲鼻的香氣。我住的招待所正好離果園子弟小學不遠。在孩子們的歡歌笑語中,我注意到了一位女教師:她看上去與當地人是完全不同的,大約有二十三四歲,或許再大一點兒;不過她的確很年輕,舉止間卻透着一股特別的成熟和爽利。她的臉龐有些紅,好像總是掛着一層極其細密的汗珠。我一眼就看出她是這個園藝場裏一個奇怪的存在,但是與這個時代裏那些美麗而時髦的青年毫不相干。她看上去端莊、矜持,還有一種特別的溫柔與隨和。她跟園子裏的陌生人和熟人一樣地點頭微笑,親親熱熱地打着招呼。孩子們圍着她,她撫摸着他們的小手、頭髮,一臉的恬靜。我覺得她在這兒過得不錯,正享受着一份從容自信的生活——而這在今天一般而言是極其難得的。我憑直覺就可以明白她不是當地人,而且也不是來自附近的城市。我想她可能是一個剛剛分配來不久的大學生——可又很快否定了這個判斷,因爲一個剛走出校門的大學生不會像她這樣安靜和沉着,也不會像她這樣熱情和練達。
早上我到園子裏散步,正好碰上她在一口石砌水井旁洗衣服。她起身提水,倒水,全然沒有看到我走過來。那一天她穿着藍色的條絨長褲,紅色的上衣;她的兩條腿顯得很長,腰那麼柔軟。她一下一下緩緩地搓洗衣服,像在幹着一件最有趣的事。我繼續往前走去,踩着滿地落葉。果樹下面,潔白的沙子上生長着茂盛的千層菊花。我從那兒走過,看着落葉嘩嘩地在地上滾動。
秋天正在深入,接着又該是冬天——我在這片田野、這個果園裏尋找什麼?難道在我來說這是一次次沒有終點的遊蕩嗎?我深深期待的又到底是什麼?!
我在千層菊花旁邊久久地尋思。
<h5>2</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