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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隊在大山裏與敵人周旋時,勝算並不多。當時正處於最危險的時期,敵軍整合了幾個師的兵力,如數壓到了東部,想一舉殲滅這股紅色力量,不留後患。縱隊不得不化爲幾個支隊,分別在不同的地區牽制和迷惑敵人,儘量爭取自己的生存空間。這段時間大約持續了一年多,待戰爭的大局有所改變,敵軍的主力部分南撤之後,前線的巨大壓力纔算得到了一點點舒緩。這以後縱隊又有了戰略和戰術上的主動性,在山地和濱海荒原整個一片開闊的地域與敵人展開搏擊,長達兩年多的時間裏佔領了經濟與戰略要地,是海邊小城的實際控制者。但是最艱難的歲月在這之前,即縱隊在大山裏活動的那個時期。當時首腦機關一度與前線部隊分離,只有一個分隊與部分領導駐紮在海邊荒原上,這裏無邊的林野和錯綜複雜的沙丘鏈、間雜在其中的海邊村落,也就成爲最好的生息地。
機關上的領導人大部分時間並不在一起活動,他們要分別去各自分管的區域,都有相當繁忙和危險的工作要做。警衛首長的小分隊是一幫忠精頑強的青年,個個經受了嚴酷環境的磨鍊和考驗,在忠誠和勇敢方面沒有任何問題。這些人都是貧苦子弟,幾乎是清一色來自南邊省份,是老區的孩子,執行起任何命令都不打一點兒折扣。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爲那個極端嚴峻的時候什麼狀況都能出現,背叛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人和人之間除了極度的信任就是極度的懷疑,總是在這兩極之間擺動。如果聽說某人被叛徒出賣或投敵了,犧牲了或自殺了,用不着半點兒喫驚。
當時幾位首長中的一位是剛從上邊派下來的,初來時只是幾個領導人之一,不久升任主要領導即書記,因爲原來的書記在一次突圍中犧牲了。這個人像幾位首長中的另外兩位一樣,有國外學習和工作的背景,但以前與其他幾位並不熟悉。隨着鬥爭越來越激烈形勢越來越危險,組織內部的關係也緊張起來。書記當時的化名爲“沙青”,人們只稱呼爲“沙”,對其命令嚴格遵從。因爲按當時的紀律和工作規則,一旦發生了什麼問題未能取得統一意見,出現了最棘手的局面時,沙本人擁有“最後決定權”。也就是說,這種權力巨大而且無可置疑,但非到萬不得已是不能使用的。沙與上邊保持直接聯繫,這種聯繫的緊密與非常渠道,許多時候是不容他人置喙的。這是冷酷的鬥爭環境所決定的,在當時似乎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因爲生存與死亡的較量,其結果有時就取決於一念之間。
沙是一個話語很少的人,年紀輕輕卻異常內向和成熟,蒼白的臉色泛着一層蠟光,眉毛粗而短,長了一雙陰沉的眼睛。由於沒有時間也無心整理,他的頭髮通常很長,所以警衛人員最熟悉的形象,就是一個長髮蕪亂披着大衣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的人。沒有人敢與之開一句玩笑,也沒有人與之交流什麼,這個人本身更沒有與他人說話的慾望。所有人都認爲這個人在思考全區乃至於全國的和國際間的重要問題——每一個問題都是致命的神祕的,是一般人也包括其他首長所不能理解的,所以也就不存在什麼交流的必要了。有一次一個警衛員甚至聽到了他在屋裏一邊踱步一邊自語,隻言片語立刻讓其進一步增加了神祕感和恐懼感:這人使用的是外語!自言自語時尚且要用外語,可見他頭腦中轉動的問題是何等陌生而巨大……警衛是一天到晚保衛他的人,兩人一組日夜不眠,其使命就是準備在某一時刻爲了這個在屋內踱步的披頭散髮的人獻出生命,而且會毫不猶豫。每個人都明白這種獻身的光榮性和必要性,並且從來沒有懷疑過。
其他首長如果從不同的地方匯聚到這裏,也要帶來自己的隨身警衛,但數量要略少於沙的。一般首長會帶三個警衛,但這三個人也是錚錚鐵漢,這是不必說的。這些隨首長趕來的警衛人員通常與沙的警衛班戰士都認識,並且相互友好親切到了極點,他們許久沒有見面,一見面就拍打親近,開開玩笑。但關於首長之間、特別是沙的一切事情也包括生活細節,是絕對不能議論的。警衛們只相互談論他們之間的事情,那純粹是個人的私事。
首腦機關在沙這裏開會,有時一次會議要一口氣開上十天。可見首長們所要解決的問題是多麼重大、多麼繁雜,以至於極少休息地緊張討論上半個月。警衛們離得近了會聽到首長們在激烈地爭吵,這幾個人都是爭論的好手,他們大多互不相讓,有時還要弄到拍桌子。沙的聲音不高,可是最沉最重,這個人總是動不動就打斷其他人的談話,像扔石塊一樣拋出一句,將對手壓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可是一旦對手反過勁兒來,就會發生更劇烈的爭吵。警衛們在最緊張的時候甚至要懷疑這些人馬上就會幹起來——當然這種擔心都沒有必要,因爲這些爭執再兇,也是對事不對人,是爲了整個戰局、爲了對縱隊作出的某些決定。至於縱隊,警衛們極爲迷惑的就是,這裏遠離前方,首長們在這個角落裏作出的決策,又怎麼能指揮那裏的行動呢?要知道戰事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啊,稍有一點兒情報上的耽擱以至於誤會,就會鑄成千古大錯啊!可是關於縱隊的一些決定仍然在源源不斷地作出,並且以密碼電報發往前線。而縱隊上的首長也是首腦機關的成員,他們只是由於要留在前線指揮戰鬥,這纔不能趕過來開會。警衛們弄不清這些首長們相互是怎樣的一種關係,特別是他們之間的分工和轄制權,只是聽着沒完沒了的爭執,擔驚受怕。說實在的,警衛們最怕的就是首長們聚到一起開會了。
首長們在一起的最大危險,當然不是幾個人之間發生的爭吵,而是來自外部的敵情。那時形勢實在難料,一天之內就有預想不到的變化,有時半天時間就要將駐地轉移兩次。往往是正開着會,一個消息傳來,首長們立刻就要動身開拔。所有的家當也不過是幾隻大木箱,裏邊除了日常生活用品,最沉的就是一些書籍。幾乎每個首長都有一些書,這是他們最捨不得丟下的寶貝。時間長了,警衛們都認爲首長差不多也就等同於書籍。特別是那個沙,他的書要比一般人多出兩倍,所以他纔是擁有最後決定權的人。至於說開會的爭吵,大家都發現,沙除了與別人聲音上有所差異,再就是這個人會時不時地扔出幾句外國話。而其他人沒有一個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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