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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晚我好好地想了想父親臥牀後的揮手拒絕。當時他的拒絕曾使我感到了一種絕望,並因此恨着他的殘忍。只有在這個夜晚,在一場場徒勞的奔忙之後,我纔不得不重新去理解自己的父親,他全部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些細節……我太年輕了,太簡單了。
我不明白那個蜷伏在輪椅上的人—— 一個即將告別人世的、建立了豐功偉績的人,爲什麼會在具體的事物上表現出那樣的冷酷和無情?真荒謬。這種巨大的矛盾我今生都難以理解。他親手平息了那麼多的殘暴,卻又不停地製造出新的殘暴。他身上已經是功過糾纏、善惡共生。他不勇敢嗎?他曾經九死一生,身上疤痕累累;可是他卑小膽怯到不敢面對一個真實……蘇圓似乎對我們的平原之行深感興趣,只要一談起來,就問得非常細,還不時地插上一聲誘人的脆笑。這是處女之聲,我以前也聽過。那些不潔淨不純粹的女人笑起來有一種成熟的、稍稍經過了掩飾的沙啞。而她呢,是泉水奔流般的爽亮。我試圖將話題繞開一點兒,可她又總是繞回來。
“朱副所長對那個地方滿意嗎?”
我弄不明白她是指對勘察結果、對未來的新工業區選址滿意,還是對那個地方的自然風光及其他滿意。我理解爲後者,就說:“他很喜歡那個地方,有時真是被那裏的風光迷住了。大海邊上空氣也好,儘管林子不多了,不過總還是比城裏綠化得好,那個海邊小城既有悠久的歷史,又樸實……”
蘇圓扭動了一下。她不安時就這樣,不過這樣一來就更顯得吸引人。我實在無法忽視她的美……她顯然懂得這一點,而且坦然自若。她像個搞過二百次戀愛的老手一樣,一直用含蓄平靜的微笑迎着你,永不疲倦。她打斷我的話:
“朱副所長以前多次在那兒考察過,熟悉情況,要不怎麼裴所長會派他去呢。當然所長更忙,身體又不好。昨天省長找了他兩次……”
我想也許是他找了省長兩次吧。裴所長把大量時間花費在對上彙報上,所里人人都知道他這一手。不過在吐血的朱亞面前,有人竟好意思說另一個人身體不好。一個美麗的女人不該露出賤相。“很可惜……”我說。
“什麼可惜?”
我搖頭:“對不起。我在想這次勘察剛搞了一半,朱副所長能不能堅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