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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天我所面臨的一個判斷是:眼前的世界還有沒有另一種解釋的方法?
這一次又要回到我們一度恐懼的那個矇昧時期?回到有神論和萬物有靈論?回到原始的信仰?如果還不是那麼簡單的話,民間傳說中的一切,同樣是言之鑿鑿並且植根深長的一段歷史,是否也多少有資格成爲我們的佐證,用來證示這個世界的另一條路徑呢?正如同我親眼見證了三先生對病入膏肓的老冬子神奇的挽救一樣,不同的路徑當是存在的,它甚至在百般篡改的歷史中更能通向一個真實。是的,我們已經習慣於行走的那條路徑早就被人做了手腳,它終將把我們引入歧途。於是我們不得不稍稍繞開它,因爲我們絕不能過於輕信了。
我暗自思忖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爲這片母親般的平原日夜不眠,痛苦憂心,卻對它的淪落找不到一個使人寬心的、有說服力的理由。而三先生和他所代表的那些老人的記憶,卻在做出新的揭示。我作爲這片平原的兒子,尋找和見證這種記憶應該是責無旁貸:不僅記在心裏,還要記入文字,讓真正的平原傳遞下去。於是我再次對一直期待着的跟包點點頭,鄭重說道:
“好吧,我同意。”
<h5>2</h5>
勝者總是有人恨着。這些仇視者也並非都是失敗者,不盡是那些弱者和不成氣候的傢伙。事情從來沒有那麼簡單。有時,勝者的巨大陰影下邊總是遮掩着不爲人知的力量,這些力量因爲仇恨而變得巨大,而且還有着相當持久的韌性。就是這韌性的堅持和小心翼翼的行動,使他們常常對勝者構成了極大的威脅和挑戰。他們是渺小的,但卻因爲自知渺小而變得有所作爲,變得善於改變自己,變得更爲機智。
與烏坶王同樣懷了一腔怨恨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一個人是個女子。這個女人也像烏坶王一樣,開始曾與大神有着極不平常的關係。她叫“煞神老母”,當然是他人後來送給的外號。這個外號包含了怎樣獨特的內容以後再說,只說她長的樣子吧:面目蒼蒼,寬臉,口方,一笑露出一排堅硬的板牙;一頭又濃又亂的、呈紫紅色的毛髮;眼皮泛着烏青,像被人剛剛搗過一拳;中等個子,已經發胖,一對乳房過於肥大,在整個身體上顯得極不協調。她平時總是把手放在大大的乳房上,這是從年輕時候形成的一個習慣動作。這個動作在當時是頗爲有名的,因爲所有的男子見了她這副樣子都要不安,有的羞澀難捺站立不穩,只一會兒就走開了——走開了還想回頭再看一眼。那時都知道有個奇怪的女子:年紀不大,嘴大然而格外誘人,雙乳超羣,死盯盯地看着所有敢與之對視的男人。那時她實在是年輕,躍躍欲試,覺得這個世界上的各種機會真是太多了,她有把握一伸手就抓住一個,然後愛怎麼享用就怎麼享用。她只是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要先抓住哪個機會纔好?當時她體態苗條,臉面白嫩,再加上愛用隨手採來的香草之類搽抹腋窩,所以總是散發出一股好聞的氣味。異性對於氣味是挑剔的,同樣的妙齡女子面前,除了臉龐,最耐久的還是氣味。再加上她有手捧雙乳的習慣,所以沒有幾個人能受得了她這一套。
那是個怎樣的年代啊!戰混沌以及快要勝利的一些日子,女子和男子各有自己的艱難和榮耀。她曾經適當地、並無過分張揚地與幾個戰將甚至是神將有過一些過折——按民間的說法是“有過一腿”——但總是見好就收。混戰雙方仇恨無比不共戴天,但在她這兒一視同仁。她發現這些男人在可愛的方面,比如眉目和眼神、牀上的表現等等,都同樣有可圈可點之處。她告別他們的方式總是讓對方始料不及。什麼眼淚汪汪的愛啊恨啊,夜不能眠啊,都是極幼稚的東西。沒有時間糾纏了,歲月如梭,一眨眼就飛得無影無蹤,千里萬里出去了,再要追趕都來不及。所以她要趕自己的長路,有時只取半瓢飲就匆匆上路了。她不得不告訴那些緊緊抓住自己衣襟不放的男人:找別人去吧,我沒有時間,我要上路了,“再見!”最後兩個字總是說得脆生生的,讓對方長久地記住她的回眸一笑、甜甜的嗓子。讓別人牽掛總是好的,這是她的一個經驗。要害是不要牽掛別人,不要兒女情長——最無能的人才兒女情長哩,這是她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