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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和他一塊兒留下的打工者還有十幾個,大多數人都跑了,跟上“大嬸”跑了。
我明白了,這個最早由“大嬸”他們開拓出來的一塊土地,如今已經易手了。這裏出現了百年不遇的海蜇旺季,貪財如命的當地人就如狼似虎地撲上了島子。“大嬸”一幫本來就是一些在大地上飛來飛去的人,沒有故園……我回想着當年的沙堡島,還記得起“大嬸”他們在蒲葦間割出的一道道規整的通路、一個個菜畦、用蒲葦做成柵欄的院落。那些土屋和草棚顯得既安靜又整齊,是一種安謐的、有條不紊的生活……
一個臉上有着紅斑的、特別高大的人抬起碗口粗的胳膊揮動着,不斷地斥罵着那些抬海蜇的人。他顯然是個首領。罵了一會兒,又咋呼着向海岸駕船的那些人走去。他一個人在海岸上來來往往,所有的人都不敢正眼看他。有一個人在這吆喝聲裏抖了一下,結果手指被割破了,鮮血立刻染紅了海蜇……
入夜了,一個角落裏響起了引擎聲。原來這裏靠自己發電,工人們要連夜趕製海蜇皮。通向海岸的那條沙路和海岸,到處都扯上了大功率的燈泡,整個沙堡島竟然亮如白晝。這片吵吵嚷嚷的聲浪伴着潮湧,一直到了午夜兩點還沒有停歇。有個工人說:這是百年不遇的大豐收,他們一天捕獲的海蜇可以賣兩萬元,昨天一天的收入已達到兩萬五千元。他說從老輩起沒遇到這樣的現象:“怪哩,都說怪哩,海蜇都湧到這個地方來了……”
我也覺得奇怪。因爲往年在夏末秋初收穫海蜇的季節,人們一個夏天裏最多也只能捕獲幾十只。沙堡島這個地方是盛產海蜇的地方,可是像眼前這種盛況真是百年不遇。這一定是因爲海流變暖,或者地磁變化等等難以預料的自然現象造成的,未必就是一個吉兆。我聽老人們講過,有一年海邊上突然收穫了大量的青魚:那些青魚越湧越多,到後來簡直用不着使網去撈,把竹簍伸進海里盛就行了。它們像米飯一樣濃稠,一條擠一條地浮起一層。那種情況差不多持續了一個星期——青魚多得成災,海灘上到處是臭烘烘的青魚,人們的食物全是青魚,田裏的肥料也是青魚。喫不了的青魚曬魚乾、醃漬起來,能想的辦法都想過了……轉過年來,平原上發生了罕見的大風暴和水災,第三年上又發生了旱災,餓死的人數也數不清,就像當年堆起的青魚……
眼下能否算得一場災難的徵兆,我不知道,但它實在是太反常了。那些海蜇簡直是沒頭沒腦地來送死,到後來小船乾脆就不往大海深處去了,因爲它們像一個個巨傘一樣在水中漂游,一隻接一隻地往岸上彙集,工人們只需用一柄抓鉤把它們拖上海岸——後面還是源源不斷,源源不斷……
<h5>3</h5>
每天人們都忙到午夜兩點,海蜇還在不斷地往上湧。天還沒有亮,那個臉上長紅斑的海上把頭就在喊:“你他媽的還睡,你他媽的不到海邊上去看看!”
大家搓着眼睛,沒頭沒腦地往海上跑。到了海邊一看,先登岸的海蜇被後來的海蜇給壓在了下邊,海浪繼續噗噗地往上推湧着死海蜇,還不斷有活着的海蜇捲上來。這種一心赴死的海上生物堆積了足有一米高,再後來大量蜂擁而上的海蜇簡直引不起工人們的一點慾望,大家再也沒有了興趣和好心情了。它帶來的是雙倍的疲勞,他們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這裏的海蜇給人帶來了恐懼,也帶來了災難。他們開始仇視它們。
臉上有紅斑的那個傢伙把工錢給他們增加了一倍。可是他們還是支持不住,白天拿刀的手老要打抖,受傷的越來越多。那些用一面大釦眼網到海里兜海蜇的機帆船錨在岸上,用絞輪往上絞網。結果有人在絞輪上給截掉了胳膊。那慘不忍睹的情景啊,讓人談虎色變——那個人的喊聲震天響,他用力地掙掉了連接斷臂的一塊皮肉,跳着喊着,一頭扎到了海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