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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盡頭”是從半島伸入海中的一個小小犄角,據說由當年的秦始皇和李斯取名。我們站在一片陸地的盡頭,面對着的是浩淼無邊的大海,是衝騰而起的水浪;海霧一會兒飄過來,一會兒飄過去。站在這裏真的可以沉入緲緲幻想。當年的秦始皇以爲這兒就是大地的盡頭,他往大海深處探望,只見乳霧湧蕩飄逝,鷗鳥隱語,飛魚躥跳,臆想邈邈深處必有一處仙境——可惜那裏不是他這樣的帝王之威所能抵達之地,它屬於神仙的疆土。
我和紀及從“天盡頭”啓步,沿着曲折的海岸線一直往前走下去,這樣將環繞半島而行。我們相信這就是當年秦王的徘徊之地,是令他東方之行最爲興奮的一條路線。這樣長時間順着海岸往前,一直走到相對平坦的一塊小平原上:一眼看去會想到俄羅斯畫家筆下的荒原。這裏最多的是鐵角蕨科過山菊,根基短而直立,頂部密生披針形的黑褐色小鱗片,葉片頂部越來越尖,延伸成鞭子形狀。這種植物的繁衍力強極了,葉子着地即可生根,重生出嶄新的植株,在地上彎彎曲曲形成一線,一株株漸次排去……小平原邊緣有一片整齊的、可能是人工種植的黑松。這片松林把我們強烈地吸引了。呼呼的海浪聲和松濤聲渾然一體,竟難以區分。進入松林深處,不時踢到草地上的松塔,它們在金色的松針上滾動。野鴿子咕咕叫着,伴着一兩聲斑鳩和野雞的鳴唱。橫亙在眼前的是一條几近乾涸的人工渠,岸上爬滿了葎草,長得那麼旺盛,簡直勢不可擋,像綠色的火焰一樣沿着大渠一直往前燃燒。我們沿着渠岸走,不一會兒就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漁村。
我們身負背囊、戴着旅行帽的樣子,一下引起了村裏人的好奇。他們問我們從哪裏來?我們告訴從琅琊臺那兒轉過來。“嗬,走了那麼遠的路!”一位老漁人臉上油亮油亮,睜大了一雙眼睛喊着。他向我們、也在向旁邊的人豎起一根指頭:“那可是秦始皇殺人的地方哪!”
我對紀及說:“你看,殺人畢竟是大事啊,幾千年過去了,這裏的人還在談它呢!”
老漁人可能聽到我的話了,轉過臉來:“那是秦始皇火了。他殺的都是有學問的人。人一有學問心眼兒就多,秦始皇就不信服他們了,一逮住就咔嚓咔嚓——殺了,扔進海里了。到現在打魚船一過琅琊灣,還能聽見大海里有冤魂喊哩。”
我問老人:“這兒有很多徐福東渡的傳說嗎?”
老人指指四周的大海:“這裏,琅琊那裏,再往前到登州,一直到欒河營港,這麼大一片地方,都是當年秦始皇琢磨事兒的地方……”
“他們琢磨什麼事兒?”
“琢磨怎麼搞來一點長生不老藥啊。他打下江山,修了長城,哪能就這麼兩腿一蹬死了?那可不行!你看秦始皇貪心不足啊。人哪,有生就有死啊,想不死還行?不過要死也不要連累別人,不能因爲自己快死了就動手殺別人,殺啊殺啊,流的血把海水都染紅了,這有個什麼好?老天爺怪罪下來,他就沒能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