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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這些日子裏,那個農場的瘋畫家出現了。
她最早發現這個人時嚇了一跳。那會兒她正將一些砍伐的樹枝往一起收攏,等待裝車運到窯場上去。天起了大霧,風涼涼的,雨快下起來了。她去抱落在溝邊的樹枝,一低頭就看到了一個頭發蕪亂的人,他在溝裏伏着,正直勾勾地看她。“啊……”她只喊出了一個字就閉了嘴巴,往後退開幾步——稍遠一點就什麼也看不到了,因爲那人的亂髮與溝裏的荻草混在了一起。而且誰也不相信有人會浸在沒膝深的水中,這時已是深秋了,水會很涼的。她心裏憐惜這個人,還充滿了好奇,就再次往前走了幾步。這一次她看清了,這個男人有四十多歲,臉色蒼白中透着青灰,額上還有幾道淺淺的血痕。身上的衣服撕爛了,透過沾上的污泥和草屑,依稀可以看出是農場的工裝。她於是明白這個人來自哪裏了,爲了證實這個判斷,就做個手勢,又指了指農場的方向。溝裏的男人用力點頭,眼睛卻一刻也不曾挪開,一直瞄着她的臉。這種盯視真讓人難爲情,她把臉龐轉開了,他卻仍舊用目光追逐她。
大約半天的時間裏,她一直在幹活,他也一動不動地伏在臭水溝裏。天空先是湧着濃霧,後來就變成了毛毛雨。她終於忍不住了,待林子裏幹活的人走開一點,她就湊近了溝邊,問:“你怎麼了?你在逃工嗎?”
亂草中的那雙目光像星星一樣亮。很久之後當她回憶第一次的相遇時,首先想到的就是這明亮逼人的目光。他一直盯住她,笑了。她害怕這笑容。他後來低沉、卻是爽朗自豪地告訴對方:“我不用逃,我是瘋子,沒人管瘋子。”
她當然不信。因爲真正的瘋子是不會這樣承認的。她只覺得有趣,就笑吟吟說:“是嗎?瘋子?什麼時候瘋的?”
“瘋了半年多了。開始他們不信,現在信了,不太管我了。”他把跟前的亂草撥了一下,頭往前探出一點,好像只爲了看得更清一些。他的眼睛火辣辣地盯視她,有些貪婪。在這方面,她寧可相信他是個瘋子纔好。
她看看旁邊,然後轉過臉來說:“我看你也像個瘋子,要不怎麼不怕髒水呢!”
“我當然是瘋子,這個嘛,他們找人看過了。說我就是瘋子……不過,”他哧哧地撓着後背,抿着嘴:“你真是漂亮啊!我看過你好幾次了……”
她心上一跳,臉燙了一下。“哦,瘋子,你隨便怎麼說吧。你見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