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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住了那個公園的名字。
那個名字伴隨着一股來自城市的氣味。
那年的秋天,當馮家昌站在“金月季”花園門前的時候,陡然地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雪花膏味。那味含在空氣裏,一飄一飄地打入了他的記憶。這種雪花膏的氣味不同尋常,那氣味裏包含着一種先天的優越感。它香而不膩,淡淡然然,飄一股幽幽雅雅的芝蘭之氣,很特別。在此後的日子裏,他才知道了這種雪花膏的牌子,它產於上海,名叫“友誼”。
站在“友誼”的氛圍裏,他卻有一種身入“雷區”裏的感覺,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繃得很緊。這不僅僅是一種心理上的陌生,還有精神上的恐懼。他知道,這是一種“臨戰狀態”。他在心裏說,這就是戰場。
是呀,在臨來之前,他是做了充分準備的。爲了不至於露怯,他還專門去買了一份城市交通圖,就像研究戰場一樣,仔細在圖上標出了那個公園的位置。但他還是走了一段彎路。城市的道路就像是一張織得很密的網,路口很多,燈柱是一模一樣的,路口上的崗亭也是一模一樣的,那經經緯緯讓人很難分清。他先後倒了三次公共汽車,從三路轉九路,而後再換四路,車上熙熙攘攘,人聲嘈雜,售票員是一位中年婦女,她像將軍一樣挺着肚子,傲傲地立在車的前方,見人就呵呵斥斥的,好像每一個人都是她家的孩子。報站名時,她的語氣十分簡略,你幾乎聽不清是“到了”還是“尿了”,致使他稀裏糊塗地下錯了車……不管怎麼說,終於還是到了。
“你好。”
這一聲“你好”是從他身後發出來的。這一聲“你好”帶有南方的糯米味,香香的、甜甜的、黏黏的,可聽上去卻又是一粒兒一粒兒的。那音兒裏竟帶一點嗲,有分寸的嗲,帶一點彈性的跳蕩,就像是舌頭上拴了一把琴,撲啷一聲,那音兒就跑出來了——自然,是“友誼”牌的。
轉過身來,李鼕鼕就站在他的面前。
說實話,那天晚上他並沒看清李鼕鼕( 他沒敢細看 ),他看的僅僅是輪廓,或者說只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現在,當李鼕鼕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有了一點驚訝:她的個子雖然不高,卻是一個很精緻的小女子呀!她的精緻不在於她的小巧,而在於她的氣質。氣質是什麼?那是一句話很難說清的東西,那幾乎是一種來自魂魄裏的高貴!
是呀,乍一看,她梳的也是那種普普通通的剪髮。可雖說是剪髮,就那麼偏偏地一卡,卻又很不一樣;劉海兒卷卷的,蓬蓬的,帶有超凡的情趣和一時讓人很難說清的飄逸。那飄逸的秀髮裏竟也發散着一股淡然的、說不出名堂的香氣( 當然,也是後來他才知道,那是用了洗髮香波,上海產的。那時候,縱然在城市,用洗髮香波的人也是很少的 )。那張臉小小巧巧,光滑潤致,不知怎麼的就有了一種盎然的生動。那眼神,那氣色,就像是在奶製品裏浸泡過似的,油油亮亮,是不含一點雜質的。也許,那閃動的眼波里,在不經意間還會流露出一絲憂鬱,可那絕不是“喫飯問題”,不是的。而正是那憂鬱透出了一種叫做優越的東西。她臉上的笑容也是極有涵養的,那微微的笑意極有分寸地卡在一個“度”上,溢出的是一種叫做韻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