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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8點鐘,郵電局的電話小窗口跟任何一家的窗口一樣,一點光亮也沒有。湊近了,卻能聽見裏面有一架無線電在尋找波段。陸焉識敲敲窗子。夜班接線員是個20多歲的小夥子。小夥子告訴他,電話按分鐘計算,假如他覺得划不來也可以發電報。他遞出來一張電報稿紙。陸焉識把稿紙又恭敬地推回去,問小夥子,能不能請他先接通上海電話局。“上海電話局來了。”1分鐘後小夥子說。
上海女接線員不久就按照陸焉識提供的婉喻的地址查到了婉喻里弄的傳呼電話號碼。
他站起身,把傳呼電話號碼告訴小夥子。
婉喻終於來了。聲音非常小,這就是婉喻。她問,請問是哪一位呀?當着接線員小夥子,也顧及到激動起來會耗費電話錢,他用冷靜的上海話問她,還好嗎?婉喻只吸錯一口氣,馬上調整了一下,就冷靜了,說謝謝你,蠻好的,你呢?就是兩個曬太陽、逛菜場天天見的老鄰居,也不會比他們口氣更平常了。“看到小囡囡了。”他指丹珏,“在科教片上。”
婉喻說真的?那邊也看得到片子呢!陸焉識想,他的電話費不夠他告訴婉喻,爲了看科教片上的小女兒他付出的代價,更不夠敘述那一夜是怎樣的一夜。電話錢只夠他說丹珏很像婉喻。婉喻說丹珏長得遠比她年輕的時候好看。他說能見一面就好了。婉喻頓時不做聲了。他在這個當口掛了電話。
我的祖父焉識按住了話筒,他想婉喻一定聽得懂他的話。他的話該這麼聽:只要能見你一面我就可以去死了。或者,我逃跑出來不爲別的,就是爲見你;從看了丹珏的科教片就打這個主意了。
第二天有一班去蘭州的長途車。他將在蘭州城外一個小站登上去西安的火車,再由西安到上海。此刻的老幾沒有去想,其實他這一刻的境遇是早就註定的,早在上世紀30年代拒絕給大王出借論文時就註定了。
到了蘭州,他又找到一個郵局。他請長途電話值班員爲他接通馮婉喻家的傳呼,四五分鐘之後,一個陌生的女子在那頭說話了。“喂,請問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