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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罷了,史屯和魏坡等五個初級社會合併成一個高級社,也沒再見上拖拉機。
高級社成立後,不叫種油菜、花生、芝麻了,一律種糧食。史屯人這天除了一上午麥,都回家歇晌,聽誰打起鍾來,人們就想,高級社可真高級,歇晌都不叫你安生。剛想再賴一會,聽見鑼聲鼓聲全響起來。過一分鐘就聽見人呼喊了。也聽不清喊什麼,只覺着喊聲可嚇人。
人們跑出窯洞,在離地面三丈深的天井窯院裏,就看見天陰下來。剛纔白亮的陽光給遮沒了,空氣裏有股草腥味。等他們跑上窯院的臺階,聽見沙沙沙的響聲。
他們跑到外面,都傻了。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蝗蟲,飛沙走石一樣從天邊捲過來。密密麻麻的蟲們織成一片巨大的陰暗,罩在史屯上方。
所有人都拿着掃帚,柳條把子,桐樹把子往地裏跑。都想跑過蝗蟲。還是沒跑過,只聽頭頂“沙沙沙”的一片聲響,陰天過去,陽光出來了,蝗蟲已全落在麥地裏。人的吼叫,狗的嘶喊都遮不住那“沙沙沙”的聲音。無數蝗蟲一齊咬嚼在鮮嫩充漿的麥穗上,“沙沙沙”,聽着叫人毛髮倒豎。
人們趕到時,麥地已矮了一截。人們開始喊叫,一邊又撲又打。全村幾百條狗一動不動,看着人們手腳都亂了,兩眼的眼神也亂了,它們從來沒見過人會這樣迷亂、傷心地跳舞。
坡池邊上放着的牛和騾子也停下了飲水、喫草,看着禿了的田野裏,大人小人男人女人頭髮飛散,衣衫零亂,揮着樹枝、條帚,它們沒料到人也會嚎叫得這樣悽慘。
被蟲嘴啃禿的地裏鋪滿一層蟲屍。蝗蟲又大又肥,鼓着脹飽的肚子。老人們一遍又一遍地自語:民國二十一年的蟲災大呀,可也沒見恁多蟲。年輕人們從未見過這陣勢,蝗蟲砸在臉上頭上生疼。有人說:“奶奶的,這是美國蝗蟲,是帝國主義放出來的。”
後來史屯人說起來,就說那年的美國蝗蟲惡着哩,嘴一張能咬小孩子的小拇指。後來人們也都記得那次蟲災的味道,和後人們說:美國蝗蟲可好喫,肥着哩。
當下人們都傻了,看着拍死的一地蟲屍。起來一陣風,把折斷的蟲翅揚起,漫天透亮的蟲翅在太陽光裏飛得五光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