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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開口了。他聲音和平得象唸經文。“葡萄,你睡你的去,啥事不愁。要愁早該愁了。最愁人的都過去了。”
她想,二大是聽懂了她的意思,回答了她:葡萄,你放心,我不看病是我真活明白,活透了。沒了眼,那是老天收走了它們。就讓老天慢慢收吧,收一樣是一樣。所以你叫啥大夫來都沒用。老天收人有時一下子收走,有時慢慢收,我這個人,已經給收去一點兒,你非要再從老天那兒奪回來,是辦不到的。
二大真是悟透的人。過了兩個月,他耳也聾了。到了夏天,他半身癱了。少勇的判斷是他度過了幾次中風。二大不肯喫藥,葡萄把藥捻碎,放在湯和饃裏。知了又唱起來,二大可以拄着棍,拖着腿在院裏遛彎子了。少勇說越是多遛彎越好。所以葡萄把水、飯都留在院子的樹蔭下,二大的牀也搬上來了,搬到堂屋裏。
這天葡萄從地裏偷了幾個嫩茄子回來,見李秀梅魂不守舍地站在她家門口。她兒子把雞給攆飛了,飛進了葡萄的院牆,在桐樹上棲着不下來。小二子找了梯子爬上葡萄的牆,嚇得從牆上摔下來了。他見到一個白臉白毛的老頭,一身白褂褲,在葡萄院子飄忽。小三子到現在還渾身出冷汗,得出去給他叫叫魂。
葡萄笑起來,說:“那是我舅老爺,又不是白毛怪,怕啥呀!”
李秀梅說:“哦,你舅老爺呀!”她奇怪得很,葡萄孃家人都死在黃水裏了,從沒見誰來看過她,猛不丁出來了白毛老怪的舅老爺。
葡萄說:“舅老爺住了好一陣了。大病一場。現在話也說不成,眼也看不見。家裏沒人伺候,就送過來給我窯洞裏添個人氣楦子。”
“那啥時包幾個扁食送給舅老爺嚐嚐。”李秀梅說。她還是疑惑。她和葡萄住得近,天天見,從沒聽葡萄說家裏來了個舅老爺。
葡萄眼睛直直地往李秀梅眼裏找,要找到她心裏真正念頭似的。葡萄說:“舅老爺看不見也聽不見,腿腳不靈便,怕人看他呢。”
李秀梅突然在葡萄眼裏看到了另一個意思。是求她也是威嚇她的意思。那意思好象說:別和人說去,看在我們姐妹一場的份上。和別人說,沒你啥好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