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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謊話連篇的侄女,溫和地點點頭:“去食堂買羊肉吧。”服下鎮痛劑後還有一點清醒的間歇,她抓緊時間再看她幾眼。然後她斷然喝住已溜到門口的侄女。
就在侄女回首的瞬間,她看清那夜間不寐的黑暈顯著地圍罩了這雙俏麗年輕的眼。她一下明白了。該死的,該死的無視天條的東西。
小點兒倚門而立。在聽到她喝“你別走”的同時,她明白真憑實據已在這個垂死女人的掌握中。十分鐘前,她爲她端茶喂藥,那時她已清楚事情不妙。她差不多看見她在骯髒的口罩下怎樣對她咬牙切齒。然後她拉住她的手,那樣子,就像捉出一條蟲。
這一屋子顛顛倒倒的臟器令她頭暈噁心,一年前她初走進這房子時的強烈不適,再度出現了。
“你過一會兒再走,我有話問你。”病人說。她答應着,然後返身關門。並沒有原先設想的慌亂狼狽,她想,偷情和偷錢這兩件事我都得一賴到底。美麗的女子開始獰笑。
實際上她並沒有獰笑,紅豔豔的嘴脣仍粘着一如既往的溫存。僅這溫存就能殺死一個人,一個對手,何況快不中用的對手。開始吧開始吧。一把刀在三條命上拉來拉去總算要拉出結果來了。我只想聽聽你打哪兒搞到了那對狗男女的罪證。你在你男人身上尋見過一根長頭髮嗎?你去嗅過那女子的內衣嗎?……
女人看着侄女在短短的四五步路中走啊走啊。丈夫是從她來之後開始酗酒的,酒後他那樣嫌惡地看她,然後宣佈她必須戴上口罩。酒醒他驚訝地問:你在家裏戴什麼口罩呢?快給我摘下它。她不肯摘,因爲她牢記他醉酒時的真話:我真怕看你粉紅色的牙花子,你這副臉要我受到什麼時候啊?!後來,她習慣了,人前人後只有戴上口罩才感到自信。有次她去照牆上有點失真的鏡子,頓悟了丈夫逼她戴口罩的真實心願。她發現被口罩遮去了醜陋的下半部臉後,便有了與侄女相像的眉眼與典雅的前額。再後來,她自覺自願連夜裏睡覺也戴着口罩。唯一難辦的是喫飯,因此喫飯時夫婦倆賊似的相互躲避。
現在侄女在朝她走。她突然想到:毫無證據啊。沒有證據是她拒絕正視證據,眼看要捉住證據時,她就服下超量的鎮痛劑,把證據放走。於是,這個善良的蠢女人只好在自己寬容的美德中自作自受。她明知道自己正置於倆人的慢性謀殺中,卻無力反抗,反而只求他們下手爽快,別讓她在靈魂的凌遲中痛苦延壽。
“把我的枕頭整一下,孩子。”她突然這樣稱呼侄女,弄得事情變了質。孩子?!她沒想到自己會這樣真誠而動情地叫她。這一叫打亂了她自己的計劃,也打亂了侄女的對策。這一叫把兩個都耽誤在這不明不白的局勢裏。她哭起來,眼淚立刻使灰黑的口罩吸飽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