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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丈夫輕輕一託,就把侄女抱上馬鞍。然後他們向草地跑去,跑遠。她不想捉拿的證據到底還是被拿住了。她是無意的,她是被迫的,她一點也不想要這個證據。她見這對隔輩偷情的男女同騎一匹馬,並不感到十分醜惡十分礙眼,反倒覺得自己礙事。她怎麼能這樣沒羞沒臊多餘地活下來,再活下去呢?她賴在他們中間,作爲一塊人倫的界石,使他們咫尺天涯,無望地相望,使他們的感情永遠無法合理化,使他們的關係永遠得不到世俗與道德的認可。她活着就爲了使這兩個她至愛的人墮落爲情感上的賊嗎?
可怎樣才能合情合理地死而不遷罪於他們呢?這個醜陋的善良女人苦惱極了。她認爲自己繼續存在下去就一錯再錯了,既然剛纔已親睹窗外那動人又下作的一幕。是她的存在造成了他倆卑鄙無恥的處境。她該讓開,該走掉,該無怨無怪不聲不響地從他倆之間驀然消失。
假如他們爲失去她而懺悔地流淚那便是她最大的稱心了。
假如他們一面悲痛一面狂喜她也完全諒解。
她想起他們住在一塊兒也有過挺不錯的日子。有一次她當着丈夫的面說:小點兒,你小時多醜啊,誰也不相信你長大會變得這樣好看。丈夫輕蔑地斜她一眼,彷彿她安了壞心眼誣陷人;彷彿她像所有醜女人一樣妒忌美。她無從辯白。小點兒卻說:是啊,那時我是個千人嫌萬人厭的小怪物。那時幺姑你還沒參加墾荒團,那時我們還住奶奶家的老房子,對吧。侄女邊說邊按摩她躺疼的背,丈夫溫和地吸口煙:哦,真有那事。三人都笑了。
她趿着鞋摸上牀。仰着,側着,心裏計算今夜該服多少鎮痛劑。
滿地都是霜。馬默默地想,人的歡愛是這樣麻煩啊!他們在做什麼?簡直恨不得你殺了我我殺了你。
他把她送回牧馬班,她不讓他送到跟前。望着他騎馬遠去的背影,她心裏只求一死。兩年前,她頭一次對男人萌生真情恰是她最徹底的墮落。每回他驚險地潛越病女人,將她抱在懷裏時,她都推他,同時又死不撒手地要他。她日漸飽滿的胸脯是她情動於衷的證據;她驚異地發現她經歷了第二次青春發育。她就這樣站在霜地上,雙手伸進懷裏摸着自己,心想:完了。那些夜裏,他離開後她總是長久長久地呆立,呆坐,摸着陡然間膨脹了一倍的胸脯,一遍遍想着:完了完了。同時又感到:一個人若是徹底墮落是多麼輕鬆自由。徹底的墮落是一種超脫。徹底墮落纔有一種踏實感:就像溺水者放棄徒勞的掙扎乾脆沉到底,腳一旦踩住水底淤泥,從此便不需再費一點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