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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是冬宰之後,草地剛變成雪原,毛婭被逐步升級的講用會送到總場、自治州。這期間有個男知青常來幫她修改講演稿,他也是先進知青講用會的代表。有天他把改好的稿子交給她時,附了封信: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一看開頭這兩句偉大的詩,她立刻明白了信的屬性。因爲知青中凡寫情書,一律用這兩句詩開篇。然後他和她握了握手,表示盟誓。
她將這事如實彙報給指導員叔叔。叔叔的學習班恰巧離她住處不遠。他聽她尖聲尖氣地說完,又問:“你跟他咋個整的?”
她說,只不過握了個手。毛婭將男知青傻話連篇的情書遞給叔叔,他卻仰着臉,一口氣將它撕得粉粉碎。他不識幾個字,也不信這一套。他認爲一男一女住一條走廊,天天見時時見,絕不會用筆用紙來幹這件事。他不理毛婭的辯解,從隨身背的軍用水壺裏倒出酒來喝。毛婭見他喝酒,立刻取下辮梢上的橡皮筋,又很快爲他弄到一小碟豆瓣醬。
女子牧馬班的姑娘都熟悉他這奇怪的習慣。從第一次看見他喝酒,就津津有味吱吱作響地嚼什麼,吐出來一看,是女孩們扎頭的橡皮筋。他把橡皮筋放在血汪汪的辣豆瓣裏蘸蘸,然後擱進嘴裏嚼。起初以爲他嚼它是因爲沒有任何下酒菜的緣故,後來發現有肉有菜他也嚼它。每個姑娘辮子上的橡皮筋都被他嚼過,他嚼得那麼響。咯吱吱,開始她們不敢聽,後來聽順耳了,只要叔叔摘下酒壺,馬上有姑娘解下橡皮筋遞上去,然後披頭散髮微笑着聽那咯吱聲。他嚼得香噴噴又惡狠狠,末了,吮乾淨上面暗紅的醬汁,它還是根完好的橡皮筋。有次帳篷裏馬燈沒油了,叔叔摸黑喝酒,吱吱地嚼一會兒,便說:“老杜你這根是新的。”她們奇怪地想,伸手不見五指他卻嚼得出老杜的味。
毛婭披散頭髮等他喝完酒。他一隻假眼盯着她的臉,真眼卻瀏覽她的全身。
“那個小驢日的,就把你整上手了?”
“指導員!就不過……”
“去!他就這樣整上你了?”叔叔站起來,毛婭開始往牆角退。他想,他該早預料到這點:男女知青在一起開會,開會!非開到一塊兒去不可。“男女知青在一塊開會,恐怕要開出小知青來。”他低沉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