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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你也喫這個嗎?”陳黎明叫道,伸手替沈紅霞撣掉嘴邊的土,那是菌子根部留下的。“我知道你遲早會這樣——像我們的人!頭一回碰到你,我還想,你一定會成爲我的知心朋友。我跟別人談不來,談三兩句話就曉得他們的理想全是假的,是一時心血來潮跑到墾荒隊來的。所有人都卑鄙地想逃出這塊草地……”她看了沈紅霞一眼,“我曉得你肯定不會逃出草地。你跟我挺像,那股勁兒像。”
沈紅霞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跟你比我還差得遠。你光榮地犧牲過,我還沒得到那樣的機會。“陳黎明,你知道嗎?現在有些老職工還記得你的名字。”
“老職工?誰是老職工?”
“就是你們墾荒隊的隊員啊!……”
“可他們哪裏老?個個都年輕,像你我一樣。老職工?”她皺着鼻子笑了。
“他們現在就叫老職工。他們還經常記起你來。”沈紅霞想,這話不夠真實,似乎在討好或說安慰這位隔世的夥伴。於是她又補充了一個模棱兩可的說明:“十多年了,被人記住是不容易的。”
“我不圖這個。”陳黎明玩着辮梢兒,“我知道我默默無聞,沒必要讓人記住我。我默默無聞地守着自己的責任,追求自己的理想,就行了。”她知道自己的墓碑多麼簡陋,是塊薄水泥板,不久就倒在草叢裏了。那下面的土層下埋着她的衣物和日記本,因爲人們不可能把紅土大沼澤徹底翻尋一遍。有不少人來哀悼她,哭她。但墓碑倒了後沒人再將它扶起。她自己也找不到自己的墓碑了,草地潮漲潮落,淹沒了它,不知將它帶到何處去了。令她不解的是,難道真的就過去了十幾年?她明明感到一切都是幾天前的事。“十幾年,我在這裏已等了十幾年了嗎?”她困惑而傷感地呢喃道,想果真是十幾年孤零零呆在沼澤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