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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小點兒好不容易把那一大缸治夜盲的草藥汁潑完。
草綠的時候,白河水開始作響的時候,參觀採訪的人一幫一夥地來了。草地被踏出一條路,這條路永遠不再生草。他們看見橋那邊站着一排似男似女的人。
過了橋他們才確信這些人是姑娘。
遠看感覺她們人多勢衆,個個強壯;走近才發現她們歷歷可數,人人瘦弱。
外來者帶着頗難受的心情,看着姑娘們近乎返祖的艱苦生活。她們衣衫破舊,雙頰上兩塊此生再也無法消退的紫疤。她們整齊地列着隊伍,每人斜挎一個紅布小包,手裏將一本破舊的紅寶書按節拍上下舉動。來的人們想告訴她們,這個小紅布包在社會上早已不流行,這套動作也已落伍。但她們虔誠真摯的眼神使他們誰也不忍開口。等了解了她們的整個生活後,使他們欽佩中帶有一點恐懼,這種接近原始的生活方式中或許正誕生着最純粹的精神,她們備受摧殘的形容,使某種既抽象又朦朧的信條得以圖解。或許任何偉大的求索都應經過這條艱苦卓絕的路,類似朝聖的漫漫長途。
一批又一批的來者被深深打動了。如此的生活方式、生存形式使他們似懂非懂地受了感化。一個啓示隱祕地撼動着他們。
採訪者裏有許多端相機的。他們的難題是任何角度對她們都不合適,都會歪曲她們,使那些衆多的人、整個社會都對她們的形象產生誤解,認爲這是一羣又醜又呆的姑娘。他們頻頻按着快門,但心裏明白每一張都照砸了。這時他們發現一個奇蹟。
連日來一直與沈紅霞共守馬羣的小點兒剛一露面,幾盞鎂光燈一齊對她閃起來。她正走到索橋之間,想勒轉馬頭逃掉是沒有可能的。不久,這個身披黑色軍雨衣的絕美的牧馬姑娘就登在一家很有影響的畫報封面上。當小點兒在橋當中進退維谷,所有相機撲上來時,她脫口喊出:“別開槍!”幸虧沒人聽見,或許只是她心在喊。她懵了很長時間才發現那些黑洞洞的不是槍口是鏡頭。既是這樣,她也預感到自己再無藏身之地。她大瞪的眼、緊抿的嘴,使她縮在黑雨帽裏的臉顯得俏麗而嚴峻。記者認爲她這神色配上這姿容簡直美妙得不可言喻,他們用這形象餵飽了所有照相機。
此後,小點兒再也不肯露面。她甚至也想弄個牛皮口袋把自己裝起來,像布布那樣,多安全多保險。可誰也沒料到布布會脹破牛皮口袋。他默默地茁壯成長,不消他掙扎動彈,憑他本身的體積硬是把挺結實的牛皮口袋撐開了線。他聽着線在嗶嗶剝剝地綻着斷着,更是一動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