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一次聽人叫我大兄弟。跟“紅旗”、“毛選”一樣,外皮兒是關鍵,瓤子不論。我十九歲,第一次覺得自己身上原來有模棱兩可的性別。原來從小酷愛剪短髮,酷愛哥哥們穿剩的衣服是被大多數人看成不正常起碼不尋常的。好極了。一個純粹的女孩子又傻又乏味。
原來我在熟人中被看成女孩子,在陌生人中被當成男孩;原來我的不男不女使我在“修地球”的一年中,生活方便許多也安全許多,尊嚴許多。這聲“大兄弟”給我打開了一扇陌生而新奇的門,那門通向無限的可能性。
我是否能順着這些可能性摸索下去?有沒有超然於雌雄性徵之上的生命?在有着子宮和卵巢的身軀中,是不是別無選擇……
我輕蔑女孩子的膚淺。
我鄙夷男孩子的粗俗。
無聊的我。怪物的我。把位子讓給理所當然的大肚子大嫂子,我對她那妊娠斑佈滿的臉一陣兇猛地噁心。
只好又翻翻隨身行李中的書。那頁白蛇的插頁停在我眼下。她總被這樣不客氣地瞅着。
你在哪裏……
不爲人知的版本(之五)
孫麗坤這天下午兩點鐘打開燈。冬天的佈景倉庫黯淡得任何物質都失去了陰影。她把燈線牽到合適的高度,讓燈光忠實地將她的身形投射在一面粉牆的佈景上。沒有鏡子,她只能用燈光投影來端詳自己。她這樣做已近一個月,眼看自己的身體細下去,輪廓清晰起來。又是苗條超拔的她了。每天半夜,她偷摸起牀,偷摸地練習舞蹈。這時她從投影上看見舞蹈完全地回到了她身體上。所有的臃贅已被削去,她的意志如刀一般再次雕刻了她自身。她緩緩起舞,行了幾步蛇步。粉牆上一條漫長冬眠後的春蛇在甦醒,舒展出新鮮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