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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墨捂住耳朵,小兵最後的聲音太慘了。兩天前豆蔻還傻里傻氣地要彈琵琶討飯和這小兵白頭偕老的呀,這時小兩口一個追一個地做了一對年輕鬼魂。
手電筒光亮熄了,雜沓的軍靴腳步已響到大門口。接着,卡車喇叭嘟的一聲長鳴,算做行兇者耀武揚威的告辭。當卡車引擎聲乘勝遠去時,女人們和女孩們看見英格曼神父和法比的腳慢慢移動,步子那麼驚魂未定,心力交瘁。他們在搬動幾個死者的屍體…..
玉墨嗚嗚地哭起來。從窗口退縮,一手捏住那把小剪刀,一手抹着澎湃而下的淚水,手上厚厚的塵土,抹得她面目全非。她是愛戴少校的,她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一顆心能愛好多男人,這三個軍人她個個愛,愛得腸斷。
這時是凌晨兩點。
十四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日的清晨六點,兩位神父帶領十三個女學生爲死去的三個軍人和陳喬治送別。女孩們用低啞的聲音哼唱着《安魂曲》。我十三歲的姨媽書娟站在最前面。日本兵離去後,她們就用白色宣紙做了幾十朵茶花。現在一個簡陋的花環被放在四具屍體前面。剛纔女孩們抬着花環來到教堂大廳時,玉墨帶着紅菱等人已在堂內,她們忙了幾小時,替死者淨身更衣,還用剃刀幫他們颳了臉。戴少校的頭和身體已歸爲一體,玉墨把自己一條細羊毛圍脖包紮了他脖子的斷裂處。她們見女孩們來了,都以長長的凝視和她們打個招呼。
只有書娟的目光匆匆錯開去。她心裏還在怨恨,在想,世上不值錢不高貴的生命都耐活得很,比如眼前這羣賣笑女人,而高貴者如戴少校,都是命定早亡,並死得這般慘烈。
她看妓女們全穿着素色衣服,臉色也是白裏透青,不施粉黛的緣故。趙玉墨穿一襲黑絲絨旗袍,守寡似的。她的行頭倒不少,服喪的行頭都帶來了。書娟很想剜她一眼,又懶得了。妓女們在鬢角戴一朵白絨線小花,是拆掉一件白絨線衣做的。
英格曼神父穿着他最隆重的一套服飾,因長久不穿而被蟲蛀得大洞小眼。他一頭銀白色的頭髮梳向腦後,戴着沉重教帽,杵着沉重的教杖走上講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