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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在等我帶她進去。她收到了我的電話留言,接收了我的邀請,早早凍在冷風裏等我。我呢,身邊跟了個佳士瓦。佳士瓦什麼也不明白,說他打聽到大使館發出三百多張請柬,卻只有二百多個座位,被堵在外面的,等於拿的是誤印的請柬。他建議我們去唐人街館子,自己款待自己一頓。
吳川不願意去,說她重感冒還沒好,這時磕睡上來了。
你病了?我問。她病了,纔沒回我電話?病得那麼重,也不耽誤她變成一頭紅髮。我說,真要命,你該給我打個電話呀。
感冒又不算病。我們班上只有兩個人沒感冒。她淡淡地說。趕緊把距離拉開,別讓我又把挺淡雅的事情給弄俗。我只好隨她去。得好好學,才做得成姊妹。我和佳士瓦不勉強她一塊去喫年夜飯了,開車把她送到家,熱烈告別都免了。大年三十,黎若納心很定;她女兒一定和我熱鬧。吳川的紅頭髮閃進玻璃門裏,足夠孤單了,還要把自己弄成另類。
天突然發邪似的暖起來,密西根大街上出現了穿短褲跑步的人。纔不到三月。人們坐在露天餐廳,咖啡店,芝加哥人最懂開好天氣的洋葷。我和吳川也坐在露天餐廳喫三明治,不知不覺話都多起來。她穿一件銀色的薄羽絨背心,A/X,最流行的款式。我說她的新背心好時髦。她說也就這一件還能穿,其他的醜死了,每次寄來都白寄。
她是指黎若納給她寄的衣服。她不當心走露了黎若納對她寵的程度。寵她寵成心頭肉吳老少爺都擁護,用不着咬耳朵、擠眼睛,偷情一樣藏藏掖掖。十八歲受她那條珍珠項鍊的羞辱又來了。黎若納也許又搞了什麼花樣,對吳川說,可別告訴姐姐啊,我沒有給她寄。她會自我圓場地加一句,好多年不見她,我不知她長什麼樣,寄了她會不喜歡的。隨着好天氣來的好心情沒了。我突然問,八七年十月份,你是不是病了?
吳川想了一會,搖搖頭,說,我怎麼會記得?我才三歲。
我說黎若納那年九月從香港飛過來,下了飛機又返回香港了。
吳川想起了。她摔了一跤,把下巴摔破了。黎若納趕回去,是要找一位縫合技術最高的美容醫生給她縫傷口。我扳過吳川的臉,讓她的臉全部在陽光裏,然後我抬起她的下巴。我的右手。動作像個粗人。她本來給陽光刺得眯細了眼,我這一動,她瞥我一眼。我說那美容醫生果然技術高超,縫得影子也沒有。得付一大堆票子吧?她頭一擺,下巴從我右手的掌控中出去了。她覺出什麼異樣,看着我。我又說,再貴也沒關係,反正有個千萬富翁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