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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根微笑着站在陰影裏。他常做到這樣的夢,夢見她回來了,就是像這樣,房間裏擠滿了人,許多熟悉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他心裏又有點恍惚起來,總覺得他們是夢,他是做夢的人。有時候彷彿自己也身入其中,有時候又不在裏面。譬如有時候他們說得熱鬧,他插進嘴去,說了話人家也聽不見。
譚老大坐在那裏只管微笑,用一隻毛竹筷子撥着籃子裏的灰。他只問了月香一句話,而且是正着臉色,微仰着頭,注視着離她頭上一尺遠的地方。"航船什麼時候到鎮上的?"
"中午到的。"
從鎮上走回來,走了四十里路,水總要喝一口的,金根想。他走到竈前去,火已經熄了,壺裏倒還有些熱水剩下,倒出來剛夠一碗。他把碗端了來,一抬頭看見黃黯黯的燈光下,坐着滿滿的一屋子人,他站在那裏倒怔住了,不知道這一碗水是遞給誰好。總不見得當着這些人向自己的老婆送茶。他終於紅着臉走到譚老大眼前,將碗遞到他手裏。大家都笑了起來。譚大娘劈手把碗奪了過來,轉遞給月香,月香不肯接,她硬逼着她接下了。
"你瞧你們金根金周到呀,金根嫂!"她說。
大家鬨堂大笑。連金有嫂,向來是愁眉苦臉,眼睛是兩條筆直的細縫。她的微笑永遠是苦笑,而像現在,她從心裏笑出來的時候,臉上卻似乎是一種諷刺性的笑容,其實她也絕沒有諷刺的意思。
"他們小兩口子向來要好,"譚大娘哈哈笑着說,"好得合穿一條褲子。噯呀,可憐呵,這些年不見面——真造孽!"
"瞧這大娘,"月香抱怨着,"這些年不見,一見面就不說正經話!"
"呦!呦!嫌我討厭了!我們走吧,走吧,老頭子,別盡待在這兒討人嫌了,也讓他們兩口子談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