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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同志的眼裏看來,大概譚大娘可以算是一個典型人物。但是王同志沒有和她同住過,不知道她的歌功頌德始終只有那幾句,聽多了也覺得單調。有時候顧岡簡直疑心她完全是說,他也找金根與金根老婆談過話。他們都很怕羞,可是顧岡仍舊希望他們和他混熟了之後,也許話會多起來。
金根對於上冬學非常認真。月香也天天去。因爲他似乎很喜歡她去。教唱歌,那些歌曲的調子她都會哼了,’東方紅”、“打倒美國狼”等等。但是,她對於功課不大注意。她並不想改造自己。像一切婚後感到幸福的女人一樣,她很自滿。
金根去找顧岡寫了好些張字塊,“門”、“桌”、“椅”、“缸”,都是屋子裏有的東西,他拿去貼在那件東西上面。大家都擠在顧岡的房門口,看他揮筆。月香也走過來,踮着腳站在人背後張望着,一隻手臂圍在金有嫂脖子上。
然後她說:“噯,金有嫂,你家裏放着個先生,要是書再念不好,難爲情的呵!”她把金有嫂一推,笑着跑了。
金有嫂脹紅了臉,很窘地笑着,因爲從來沒有誰和她說笑話。月香跑了,顧岡也微笑着抬起頭來看了看。有時候她倒也很活潑大方,他心裏想。
有一天他散步回來,看見她洗了衣他晾在大樹上。也不用竹竿,也沒有夾住,這就麼鉤在枝枝椏椏的樹枝上。不知道是一種什麼常青樹,密密生着暗綠的葉子。有兩件小孩的襯衣,桃紅色的老花布改制的,挑在最高枝上,看上去很悅目。那棵樹就像在隆冬的季節開了紅花一樣。她個子不高,但是很結實的樣子。顧岡不由得想着,她到了夏天,脫了棉襖褲,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穿着這臃腫的棉衣,每一個女人都像是懷着孕。厚厚的棉褲正在肚子上摺疊着,把棉襖頂出去,支得老遠。
“這兒的冬天比上海冷。”他說。
她和悅地表示同意。他在附近的一塊界碑上坐了下來,問她在上海的時候住在哪裏。原來離他家裏不遠。她說那地方倒是有一樣好,菜場只隔兩條街,買菜很方便。
她今天似乎話特別多,和平常兩樣,他覺得很高興。一路談下去,她問他家裏有多少人,多少傭人,獨自住一幢房子還是與人合住,上海的親戚朋友多不多。他突然發覺她原來是在打聽他的經濟狀況和社會地位,似乎在探他的口氣,希望他能替她在上海找一個事。如果可能話,再替她丈夫找一個。
他對她非常感到失望。自從這一次之後,他再也沒有找她談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