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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心有一座大鐵香爐,安在白石座子上,香爐上刻着一行行螞蟻大的字,都是捐造香爐的施主,"陳王氏,吳趙氏,許李氏,吳何氏,馮陳氏……"都是故意叫人記不得的名字,密密的排成大隊,看着使人透不過氣來。這都是做好事的女人,把希望寄託在來世的女人。要是仔細看,也許會發現她自己的名字,已經牢鑄在這裏,鐵打的。也許已經看見了,自己不認識。
她從月洞門裏看見三爺來了,忽然這條典字欄杆的走廊像是兩面鏡子對照着,重門疊戶沒有盡頭。他的瓜皮帽上鑲着帔霞帽正,穿着騎馬的褂子,赤銅色緞子上起壽字絨花,長齊膝蓋,用一個珍珠釦子束着腰帶,下面露出沉香色紮腳褲。
他走得很快,兩臂下垂,手一半捏成拳頭,縮在緊窄的袖子裏,彷彿隨時遇見長輩可以請個安。他看見了她也不招呼,一路微笑着望着她,走了許多路。她有點窘,只好跟孩子說話。小和尚,看誰來了。看見嗎?看見三叔嗎?二嫂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呸!等你,大家都在等你——出去玩得高興,這兒找不到你都急死了。怎麼找我?不是算在外邊陪客?還說呢,又讓你那寶貝小舅子拆穿了,老太太發脾氣。
他伸了伸舌頭。"不進去了,討罵。"你反正不管,一跑,氣都出在我們頭上,又是我們倒黴。
小和尚,你大了可不要學三叔。"二嫂老是教訓人。你自己有多大?你比我小。誰說的?你不比我小一歲?你倒又知道得這樣清楚。心神不定起來。她顛着他哄着他,"噢,噢,噢!不要我抱,要三叔,嗯?要三叔抱?"
她把孩子交給他,他的手碰着她胸前,其實隔着皮襖和一層層內衣、小背心,也不能確定,但是她突然掉過身去走了。他怔了怔,連忙跟着走進偏殿,裏面點着香燭,在半黑暗中大大小小許多偶像,乍看使人不放心,總像是有人,隨時可以從壁角里走出個香仗來,上首的佛像是個半裸的金色巨人,當空坐着。二嫂拜佛?拜有什麼用,生成的苦命,我只求菩薩收我回去。低下頭去看了看孩子。"現在有了他,我算對得起你們姚家了,可以讓我死了。"她眼睛水汪汪的,隔着一排排的紅蠟燭望着他。
他望着她笑。"好好的爲什麼說這樣的話?"因爲今天在佛爺跟前,我曉得今生沒緣,結個來世的緣吧。沒緣你怎麼會到我家來?還說呢,自從到你們家受了多少罪,別的不說,碰見這前世冤家,忘又忘不了,躲又沒處躲,牽腸掛肚,真恨不得死了。今天當着佛爺,你給我句真話,我死也甘心。"怎麼老是說死?你死了叫我怎麼樣?你從來沒句真話。你反正不相信我。起來。他不讓她去抱他,一隻手臂勒得她透不過氣來,手插在太緊的衣服裏,匆忙得像是心不在焉。她這時候倒又不情願起來,完全給他錯會了意思。襯衫與束胸的小背心都是一排極小而薄的羅鈿鈕子,排得太密,非常難解開,暗中摸索更解不開。也只有他,對女人衣服實在內行。但是隻顧努力,一面吻着她都有點心神不屬。她心裏亂得厲害,都不知道剖開胸膛裏面有什麼,直到他一把握在手裏,撫摩着,揣捏出個式樣來,她纔開始感覺到那小鳥柔軟的鳥喙拱着他的手心,它恐懼地縮成一團,圓圓的,有個心在跳,渾身酸脹,是中了藥箭,也不知是麻藥。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