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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艾說:“家裏有人坐月子呀?”
秀芝說:“沒有啊。”
同艾說:“家裏不打坯,不蓋房,不割麥子,也沒有人坐月子,你爲什麼往鍋裏下那麼多米?誰喫稠粥?是打坯的,蓋房的,割麥子的,坐月子的。沒有打坯的,蓋房的,割麥子的,坐月子的,就用不着熬那麼稠的粥。”
秀芝對着鍋說:“娘,粥是稠了。”
同艾也對着鍋說:“稠得快趕上乾飯了,插根筷子都不會倒。你試試。”
秀芝盯着鍋開始發愣,竈坑裏的火一旦熄滅,鍋裏也終止了翻騰,米香正從鍋裏飄出來。秀芝看見今天的粥真是稠了,可也決不像同艾說的“插根筷子都不會倒”。但她又不能真拿根筷子去給同艾當場做試驗。她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垂手侍立着不再言語。
秀芝不再言語,同艾還在就粥發表着議論。她又和秀芝講起了敗家的道理,她說自古以來敗家就敗在一根柴火棍子和一個米粒上,說着還搬出了一個故事。說從前有個大戶人家拿米下鍋不當事,刷鍋水帶出的米粒流到當街,有個人就專替他家撿米粒,撿了就曬乾存起來。結果大戶人家窮了(不停損失米粒的緣故吧),淪落爲乞丐。這乞丐要飯要到那個存放米粒的人家,那人家倒給他半碗粥,這位由大戶人家淪落成的乞丐喫着格外香。那收米粒的人就說,你知道這米是誰家的嗎?是恁家的。乞丐一聽,恍然大悟,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起來。同艾說完故事,又把話題轉到向家,說,向家有人拿花不當事的,把花糟蹋在窩棚裏;也有人拿米不當事,把米糟蹋在鍋裏。說,現時向家的老人沒了,弟兄分家了,再有人糟蹋花她也看不見了。可沒想到又遇見了糟蹋糧食的。秀芝明白婆婆說的糟蹋花的人是向桂,那糟蹋糧食的人便是她。她這纔開始委屈起來,忍不住就抽泣着扔下婆婆,離開廚房去世安堂找向文成。
其實,剛纔廚房裏的事向文成已經聽得一清二楚,他正在世安堂等秀芝來找他訴委屈。秀芝踏進門來,坐進沙發掉起眼淚。向文成勉強笑着說:“此事不必上心。依我看,咱孃的絮叨話越多,她絮叨的那事就越不大。真要遇到大事,她就不絮叨了。你沒見過她遇到大事什麼樣,我見過。那年我和娘從漢口回笨花,坐了一天一夜火車,娘一路無話。那纔是遇上大事了呢。別看今天她說你下米多,明天你要真少下半升米,她準該說你下米少了,不信你就試試。”向文成的一番話使秀芝止住了眼淚,她輕嘆了一聲說,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