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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日生是學校裏的巡警。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我們每個班輪流值日,在校門口維持秩序,檢查紅領巾,檢查遲到,檢查各班進校隊形;在做操的時候到各班檢查衛生;在走廊裏檢查紀律,看到有誰說髒話、亂丟東西、打架、不做操。一個星期結束,全校評分排名。這工作又累又繁瑣,值日班級卻樂此不疲。輪到值日班級的時候,只有平時表現出色且外表出色的學生才能站在校門口,面對各班隊伍,一個一個數隊伍裏的紅領巾。那是一種凌人的氣勢。“你叫什麼名字?哪個班的?”抓住一個學生就板起面孔做剛正不阿的樣子。也許是第一次作爲權威代言人的快感。
若是趕上評比,區裏領導來檢查,那則更是早早開始準備,從每個人的外表,到學校的外表。從來沒人打掃的角落全都打掃了,紅字校訓重新刷漆,廁所都比平時乾淨。區裏領導要來聽課,我們提前備課,老師早早就把問題佈置,內容說好了,回答問題的人事先找好,安排好答案和舉手的學生。最後所有人都會鬆一口氣,檢查得到光榮,老師彈冠相慶。
最大的錯誤是給集體拉後腿。給集體增添光榮的事都會寫在黑板報上,配一朵大紅花。我負責過一年班裏的黑板報。黑板報上總是需要充滿光榮。區領導來檢查了,學校獲得榮譽,班上同學歌唱比賽獲獎,作文比賽優勝。沒有光榮,就寫好人好事。黑板報上總會有扶盲人過馬路,送老太太回家,某某同學肚子疼,某同學冒雨將他揹回家。
那是需要創造現實的過程。那些困難的作文題目,“最有意義的一件事”、“助人爲樂的一件事”、“一件難忘的事”,總是需要想象。偶爾遇到一次已不易,每次都遇到更不可能。全班十五個人扶盲人過馬路,十個人把老奶奶送回家,大多數同學都有夜半發燒母親背自己去醫院,也有父親捨不得喫穿供自己唸書。作文課一直有着這種奇幻的意味。有些事情只在紙上真實。若從小開始學習編造,很容易就學會了。
真實不是第一位的,紀律纔是。每次自習課後,老師回來之後總會問:“誰說話了?”我們的回答總是審時度勢。我和同桌鬧彆扭的時候,兩個人會相互緊緊盯視,互相做出嘴上鎖上拉鎖的動作,表示“我嘴是鎖着的,你可別想打我的小報告”。遵守紀律是如此重要,以至於培養友情並不重要。中隊長像老師一樣批評人,遇到頂嘴的男生,會頭頭是道講道理。“你說你,上學來是幹什麼的?上課說話耽誤了多少時間你知道不知道?”
五年級暑假,我愛上漫畫。期末考試考得不好。放假前的總結會上,老師又說:“小升初是最最重要的一次考試,定終身的考試,比高考可能還關鍵,考得上好初中才能上好高中,考得上好高中才能上好大學;上不了好中學以後上大學的比例就很低,上不了大學就找不到好工作,所以說小升初決定人的一生,大家一定要好好做作業,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教室裏窸窸窣窣的小動作。陽光燥熱,從窗戶一角照在眼睛上,怎麼躲都躲不開。我的眼睛一直盯着窗框。命運從前方壓下來,我閉上眼睛能看到自己的人生被釘在窗框上:嘿,這就是你的位置,你的未來,這就是坐在教室裏和周圍這一切的意義。
從學校出來,我先去了租書店。我租了兩本漂亮的漫畫看。臺版繁體日本漫畫,不知道從哪裏走私而來。我本想先找點什麼東西看,放鬆一兩天,讓沮喪的心情疏解一下再學習。結果一個夏天我都沒能收手。在家吹着電扇,喫着紅豆冰棍,趴在牀上。我喜歡齊藤千惠的書,有芭蕾、話劇、小提琴和文藝復興。喜歡《凡爾賽玫瑰》,瑪麗·安東瓦內特和她所有美麗的裙子。喜歡千年前的埃及和巴比倫,喜歡神祕力量再現,青龍白虎,玄武朱雀。
有一天,我看了一本漫畫,講一個小女孩,媽媽很早就過世了,她跟着遠房表親長大,長大了以後喜歡騎馬。她的媽媽很美,在去世之前對她說,長大後要做淑女:美麗,溫柔,堅強。小女孩一直記着,長大後無論遇到多少陰影,她都笑得很甜,像陽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