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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的很多熱情,其實來自於單調和寂寞。坐在自習教室望着窗外,窗外是葉落了一半的梧桐。能看見樹枝上的麻雀。樹葉在風中被吹向極限,氣若游絲卻緊抓住枝頭,每次風起都像是要失去了,最後卻還是絲絲縷縷地牽着。我從窗外看到大學的校園,無邊無際的廣闊,草坪圍繞吉他,白色長裙飄飄。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是虛假的想象。
中學末尾的憂傷裏,媽媽常跟我說未來的壓力,希望增強我的緊迫感,讓我努力學習。“你看現在這社會競爭多激烈,”媽媽說,“稍不小心就被淘汰。你說我們廠下崗那麼多人,沒學歷的都下崗了。你要是不好好考個好學校,你說你能幹什麼?到時後悔可來不及。”
媽媽一邊說一邊織毛衣,織幾針就用小指頭挑一下毛線。她說得慢而輕聲,以爲這樣就能不給我製造壓力。但她的話還是從空氣的四面八方向我壓來。媽媽的世界像緊張的排隊,踮腳翹首,無論如何也要擠入隊伍,否則就被甩落到深淵裏。
媽媽不知道,我並不介意她說的那些困境,那時候我覺得人最重要的是經歷多。活着就是要去好多好多地方,經歷各種各樣的事情,越多越好,人一輩子挺短的,死了也就全沒了,重要的是把過程拉長,就像小腸絨毛,上面有無數褶皺,要是能經歷各種各樣的曲折,就比別人活了兩輩子都長。就好像唐璜那種不安定。要多,要更多,要無窮多。
大學裏我參加過不少社團。那些團體就像遊覽過的風景,雖然心存留戀,但一個轉身也就離去了。我參加過曲藝團學相聲,但我說的時候會笑場。參加過動漫社,但後來還是留在宿舍看動畫片。參加過搖滾協會,和一羣人看過迷笛音樂節,在音樂節上不覺得哪個樂隊好,只看到烤串的小販和無所事事、裝扮誇張的樂手。有兩個黑眼圈、穿皮衣皮褲的年輕男女,用狗鏈拴一棵白菜,拖在地上走來走去。參加過環保協會,可惜協會本身活動很少。參加過登山協會,這是我原本寄予厚望的社團,很想去一次雪山。但攀巖是我的軟肋,連最簡單的路線都從來沒有登頂。攀巖通過了考覈的隊員最終組了登山隊,假期之後看到他們的照片,瓦藍瓦藍的天上一絲清冽的雲,雪山被陽光照耀得發亮,風吹起的雪飄在山尖像仙氣瀰漫,他們的臉曬得黑紅,相互勾肩露出燦爛的笑。我羨慕得難以言說。大二那年冬天,因爲寒冷,也因爲希望淡了,我退出了訓練和其他活動。
那兩年被突然擴大的世界衝了眼眸。我從一開始就不確定自己喜歡的是什麼,到了最後也不確定。我只是想把所有新鮮的、沒有嘗試過的事情都試一遍,從中找出我最喜歡的東西。可是新東西太多了,我把所有興趣都用在了嘗試本身,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去唱歌吧!”羅鈺總是在晚上回宿舍時扔下手包,興沖沖地說。
“現在嗎?這麼晚了。”
“現在剛好! 10點以後去才便宜。”羅鈺說。
我們 10點去唱,一般唱到 4點。夜半的 KTV瀰漫着顫抖的鬼哭狼嚎,震耳欲聾,KTV外的馬路上卻沉沉入睡。站在 KTV走廊裏,能聽見從每個門縫傳出來的嘶吼,高亢而聲嘶力竭,似乎所有落寞的心情都要從喉嚨裏傾瀉而出。我有時站在走廊裏很久。服務生托盤裏端着杯子,面無表情。走廊是金黃色,明晃晃的鏡子分成菱形小塊。在燈火闌珊處爲什麼會哭。依然記得從你口中說出再見堅決如鐵。男生們喜歡玩骰子,咣啷啷塑料杯撞擊的聲音,在喝彩的手錘沙沙聲中間雜。音響的重低音敲擊心臟。男女生曖昧,爆出笑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