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景芳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站在山腰,腳下燈如海洋。我忽然有一點明白了爸爸的離去。
從深圳坐火車很快到了香港。身邊是走路飛快的學生和商人,顯然是習慣了往返,走路目不斜視。何笑在出口接我,老遠就揮着手,咧嘴大笑的模樣和小學時一模一樣。
在我的這些朋友中,只有何笑一直陪着我保持單身狀態。她還是在香港工作,只是經常回北京,許多業務在內地展開,她需要兩邊來回照看。工作了幾年,中間有一年出去進修讀 MBA,其餘時間裏,她的職業軌跡非常平穩地向上升,見到她時已經是不大不小的一箇中層領導了。她笑着說沒什麼只是熬年頭。那種謙虛就和小時候每次考了全校第一名之後一樣。飯桌上能聽到她打工作電話,語氣中的雷厲風行讓人能想見她工作時的樣子。在香港她買了房子,很小的公寓,但是位置極好,有很美的海景。在北京她住在公司給她租的高級公寓,月租兩萬,小區裏能見到各種膚色的外國人,推着外國寶寶在中心花園玩耍。
我住在何笑的公寓,我們一起煮意麪,然後一起看電視劇。何笑喜歡宅在家裏看美劇。她不像我常常聽說的金融界女強人,白天掙錢,夜夜笙歌,去 club跳舞喝酒玩曖昧,何笑如果沒有應酬,晚上幾乎是不出門的。她仍然有很多東西和小時候一樣,聰明、直率、理性、絕不和不喜歡的人多浪費一秒鐘時間。她對事情的看法簡單直接,時常給人另闢蹊徑的印象。她曾經找過男朋友,但是性情不合,兩人面對面討論過之後和平分手了,沒有不愉快也沒有背叛,分手之後見了面仍然交談如常,還是不錯的朋友,整個過程就像兩家公司合作之後又分開,或者想說一樁生意沒有談成的一拍兩散——暫時的聚與散,未來卻還有任何可能性。問她對於未來的感情打算,她笑笑,說隨便啦,有就結婚,沒有就不結婚。她分析了一下,說找一個老公的成本是下班之後做家務的時間,收益是未來有些困難病痛的時候有人照顧,相當於買了份保險,要估計的就是自己付出的時間價值幾何,未來孤獨無依需要別人照顧的幾率有多大,如果自己的時間成本高,未來依賴別人的幾率低,那麼找個老公就不划算了。生小孩也是一樣的道理。她媽媽有時候也催她相親,但是被她教育了幾次說得暈頭轉向,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我和何笑在一起,極受她打動。何笑的生活在於行動力,她不想很多,也不在各種生活之間比來比去。她不常看文藝書,不常抒情,對於人生她有一種就事論事的簡潔。她只喜歡有趣的東西,有趣的書、有趣的設計、有趣的導演。在工作出差和讀 MBA的間隙,她去了不少國家旅遊,巴西肯尼亞荷蘭澳大利亞,每一個大洲都到過了。她跳過傘,爬過大峭壁。我和微月當做自由標誌和人生理想的周遊世界,她用閒暇就幾乎做到了。她最喜歡的美劇是《傲骨賢妻》和《老友記》,因爲那裏面的女人有趣。
何笑的所有乾脆利落都建立在智商的基礎上。她處理在我看來異常困難的問題遊刃有餘,一直沒覺得生活中有什麼難辦的事情。她的工資已經漲到了一百二十萬港幣一年,年終獎只會比這更多。何笑的爸媽也只是普通的下崗工人,但已經在老家住了最好的小區,大房子。
我在何笑這裏最能找到對未來的淡定情緒。其他人,包括林葉、微月和平生,無論怎麼跟我說生命要超脫、淡然處之,我都不覺得淡定。物質終有不可抹殺的作用。但我想何笑會一個人過一輩子了,倒不是因爲她的成本收益理論,而是因爲高處不勝寒,比她智商還高的男生,能否在合適的時間出現且願意與她共度一生,實在是一道異常小概率的數學題。
香港熱鬧而市井,比我想象的乾淨寧靜得多,四處綠色覆蓋,街道整齊,人很有禮貌。我知道自己還是看電影太多了,整整一路,我都是在還原電影與破除電影的印象中,建立我對一個地方的記憶。我們去港大看夜景,在銅鑼灣喫宵夜,去海邊看富人的遊艇。去迪斯尼的那天,狂風大作,颱風登陸帶來大雨傾盆,我們在昏紅的天空中狂奔,被瓢潑大雨擊中,渾身溼透,感覺世界上下顛倒,所有遊樂設施像《綠野仙蹤》裏的小屋被旋風捲起又拋落。最後在紀念品小屋裏避雨,從門縫望向天地,看那席捲的風暴。我不知道在一個風暴席捲的地方,人們是如何經歷一年又一年。也許風暴中央反而可以習得從容。
“你什麼時候能拿到身份?”臨走的時候我問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