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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太太見亞男都被這位二小姐說動了,這可見坐飛機來的人物,還是能引起人家羨慕與仿效的,這也就留意到他們是怎樣子在香港過活的。據二小姐說,她的先生林宏業,也不過在洋行裏當一名漢文祕書,原來是過着僅夠生活的日子。一年以來,受重慶朋友之託,常常代辦一點貨由幾個港口子帶了進來。其初是樂得作人情,後來和各方面混得熟了,知道很掙錢,與其和人家幫忙,何妨自己來?也就邀幾個朋友集合着股本,買一輛車,連貨一齊運了進來。原來是鬧着玩的,可是作了一回,就有了癮了。因爲朋友湊股子的事情,掙錢有限,作了幾回,有點股本,現在想自己單獨來作這生意。自己買貨,自己買車子運。好在亞傑會開車子了,這車子就讓亞傑來開,也不怕出毛病。這次到重慶來,就是想來談談這件事的,順便打聽打聽這裏幾樣土貨的價錢,將來可以辦些貨,運出去,免得把貨價買外匯。而況買外匯要費很大的事。
西門太太沒想到這位小姐,比自己更能幹,竟是坐了飛機和丈夫跑腿,這倒不可失之交臂,應該向人家學習,因之二小姐說着什麼,都隨聲附和了。區老太太因爲二小姐送了許多東西之外,又另外送了三千元法幣,說是給兩位老人家稍微補添一些衣服。老太太究竟是老太太,覺得這幾天,各方是太錦上添花了,心裏頭一高興,就叫亞雄到十里路外去趕場,辦來葷素菜餚,對二小姐和西門太太大事招待。西門太太和二小姐在一處,恨不得一天談上二十四小時,不但對裝飾上學了許多見識,就是在說話方面,也學了不少俏皮話。同時,老太爺也回覆了西門太太的信,已和虞老先生說了,他也很慕博士的大名,願意和博士談談。西門太太總算辦得相當滿意,便打算回去。
二小姐道:“我也是要進城去辦許多事。只是這公共汽車擠得太厲害,氣味又難聞,我打算坐滑竿去,我們一路走,也免得路上單調。”西門太太聽說,心裏可就想着:
“這樣遠的路坐轎子,兩個人恐怕要花好幾百塊錢,我可作不起這個東!”正如此想着,二小姐又向亞男道:“重慶城裏,我是人地生疏,大哥自有他的公事在身,我不能遇事找他,你得陪着我住幾天。我住在溫公館,究竟不方便,不過在香港的時候,和他們二太太見過兩面,這回又是同坐飛機來的。其實並沒有很大的交情,我是急於要在城裏找家旅館。聽說這裏新辦了一家專供外國人住的旅館,房錢是用美金算,真的嗎?”亞男笑道:“有法幣就行了,不過貴一點,你也不是外國人!”二小姐道:“我聽到溫太太說,重慶只有這家旅館可住。我問其他的呢,她搖了頭,皺着眉毛。”亞男笑道:“那是你們香港高等華人的看法。我們被炸之後,在小茶館樓上住過了半個月,身上也沒有少一塊肉。”西門太太是附和着二小姐說話的,她就分解着說:
“出門的人,本來辛苦,要住得舒服些纔好。二小姐若是不嫌過江麻煩的話,到南岸舍下去住兩天也好。我那屋子自然比不上溫公館,可不是疏建房子,是一幢小小洋樓,傢俱也還整齊,令妹可以作證。”亞男笑道:“對的,他們那房子,也常住着飛來的人,可惜隔了一條江。”二小姐道:
“這樣說,你更是要陪我進城去住幾天,免得我到處撞木鐘。”說畢,就吵着要亞男去找轎子。
她竟也猜得出人家怕坐轎子是什麼心理,在手提皮包裏取出三百元鈔票,交到亞男手上,笑道:“這些錢夠不夠?請你包辦一下。”亞男道:“你真有錢,放了公共汽車不坐,花幾倍的錢坐轎子。”二小姐道:“我常聽到去香港的人說,重慶路不平,只有坐滑竿最舒服,坐着可以,躺着也可以,下鄉進城,更有滋味,賞玩賞玩風景,還可以帶一本書看着,我想嚐嚐這滋味。”亞男道:“你可知道,滑竿下面,有兩個也是和我們一樣十月懷胎的動物在抬着。”二小姐笑道:“你又講你那一套平權平等了。我們不出錢,白讓他抬着嗎?”
她們是坐在屋子裏閒談,老太在外面聽到爭論,倒不願委屈了這位坐飛機來的侄女。心想,教她坐公共汽車,高跟皮鞋踩着粘痰,鼻子聞着汗臭氣,也許找不到座位,要站在人堆裏撞跌一兩小時。她這嬌嫩的人,自然不慣受這個罪。
於是向亞男道:“今天下午到鄉場上去,把滑竿定了,明天一早走,轎伕能趕個來回,也許肯去的。”說時把亞男拉到外面來,低聲道:“只當她自買汽油開了一趟小車子回城,那錢更花的多了。你一定要她坐公共汽車,把她身體弄病了,你負得起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