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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太太也不理他,只顧看信,只見上面寫着:
德兄左右:
飛機票已購得三張,除賢伉儷外,兄所稱必須同往之友人亦有座位矣,機定於星期一晚十二時前後夜航。望明早九時過我一談,即候刻安。
陸神洲
西門太太看完,兩眉一揚,雙手把信舉了起來笑道:“好了好了,飛機票子有了,還多一張票子呢,在座哪位和我們同行呢?這真費着我們考量呀。你看這信,這不是說得很明白嗎?”說着,把信送到二小姐面前。
西門太太高興得將高跟皮鞋跳了兩跳。西門德看她這樣予,雖覺着是有點失態,可是當了許多人的面,又不便攔阻她,只好旁顧左右而言他的向送信人道:“信我已經收到了,我明早準到。”說着,由身上掏出一張名片交給那人,連連說道:“多承你勞步了!”口雖說着,人也向前走了兩步,大有催着走的樣子。那人倒也明白博士的意思,鞠着一個躬走了。博士迴轉身來見太太和二小姐擠在一處,放下筷子不喫飯,商量着怎樣的分配飛機座位。便笑道:“我的夫人,你覺得這事還有可商量的必要嗎?當然是你我兩個位置,其餘一個是久已約定了的區二先生的。就算亞英讓出來:是林先生坐了先走呢?還是林太太坐了先走呢?”二小姐笑道:“那倒不然,難道我們倆人還是什麼拆不開的一對嗎?譬如這回到重慶來,我們就是一個坐飛機來,一個坐汽車來,根本就不是一時一路。”博士坐下來端了酒杯喝酒,向亞英笑道:“聽見沒有?你這個位子可以讓給林太太嗎?”亞英笑道:“有什麼不可讓的?只是他們也不能空了手到香港去,總要帶了些外匯走呀。今天是星期五,只有明天一個星期六可以買外匯,就是讓她走,她也是不能走呀。”二小姐道:“你若是走了,我所希望的外匯,不又是落了空嗎!”亞英笑道:“難道說我答應了你找外匯,我也不是財政部或中央銀行裏管外匯的人,我能這樣隨便一句話就算是外匯嗎?”
西門太太正夾了一塊臘味送到嘴裏咀嚼,聽了這話卻把筷子亂搖,一面咀嚼一面答道:“不要左一句外匯,右一句港幣,談得這樣討厭,什麼大不了的事,看得這樣重!”林宏業不覺呀然一聲,把筷子放了下來,望了她笑道:“西門太太,你說得這樣容易,覺得不應該看得這樣重嗎?你沒見在重慶那些忙外匯的人,今天託人,明天請客,都是有神經病自找麻煩嗎?”不料西門太太對於這個問話,倒不覺得怎樣了不起,一面喫着東西,一面笑道:“這話,我也不承認。請問重慶不斷到香港去的人,他們沒有買外匯,都是空着兩隻手去的嗎?人家有辦法弄外匯去,我們也就有辦法去。林先生,你別忙。飛機座位我沒法子讓給你,外匯上面,我一定替你想一點法子。”
二小姐聽說,就不肯失卻這個機會,立刻將面前杯子裏斟滿了酒,向西門太太舉了一舉,笑道:“先乾杯,我謝謝你的盛意。可是……”西門太太老早端起面前那杯酒一日喝千了,然後微笑着道:“不用下轉語了,既是我答應了你,我就有辦法,喝吧!”說着,向二小姐照了一照杯。二小姐自然是很高興的喝了。林宏業也跟着喝了。這不但全席人奇怪,就是西門博士也奇怪,就憑她這大而化之的一位太太,在一日之間哪裏去弄一筆外匯?若說去找二奶奶,二小姐不會找二奶奶嗎?他心裏這樣想着,不免對太太連連看了幾眼,可是她飲食自若,並沒有對先生的注視加以注意。這時桌上的各位食客,不是爲了飛機票,就是爲了外匯發愁,現在飛機票和外匯,都有個相當的解決,大家自是十分歡喜。這餐飯實可以說個盡歡而散。
博士因爲第二天還要過江來見陸先生,飯後,便同太太回家,這位太太這時心曠神怡,臉上止不住的笑容,由江北岸到江南岸,在車上,在船上,或者在路上走,她卻是不住的向各處張望着,有時還不住的回頭看一處地方。博士到了家裏,就向她問:“我看你要走了,對重慶好像又有一點戀戀不捨的樣子。”她道:“胡扯,我有什麼戀戀不捨,我不是重慶人,重慶也沒有我什麼親戚故舊。”博士道:“那爲什麼你老是四處張望着!”西門太太道:“我爲什麼老張望着呢。我想這次離開了重慶,那就不知道哪天會再來,也許一輩子都不來,爲什麼不多看看呢?”博士聽她這話,有點兒斷頭語氣,心裏有些不高興,可是又不敢去點破。他進房之後,趕快脫下了皮鞋,踏着拖鞋,架起腳來斜靠在沙發上緩緩的吸着雪茄。西門太太卸裝已畢,也在博士對面椅子上坐着,不覺望了他問道:“你爲什麼這樣出神?”博士噴出一口煙來,微笑道:“我有一件事想了兩三個鐘頭,卻始終沒有猜得明白。你一口答應了林太太,可以在明天和她弄一筆港匯,你憑着什麼有這大的把握?”她笑道:“你真是連自己家裏有多少下鍋米,你都會忙着不明白了。溫五爺給我們的那些外匯,我們不會分一部分給她嗎?”博士不覺身子一起,瞪了眼望着她道:“你讓給她,她到香港是有外匯用了,可是她給你的法幣,你還是由飛機上帶去香港入庫,還是存在重慶凍結起來?”她笑道:“你知道什麼,我自然有我的打算,這房東有兩家親戚,他們住在香港一年多了,馬上就要進來,他們除了有一所房子而外,還有許多傢俱。他們計劃好了,在兩個禮拜之內,就要搬進重慶來。已經間接由房東那裏,和我通了兩回信。他們願意連房子帶傢俱,都作價讓給我們,叫我們把款子留在重慶。他在香港賣了房子,到重慶來用這筆錢,至於作價多少,等我們到香港看了房子再說。我們可以在香港開支票,讓他到重慶來拿錢。房東太太已經和我向他親戚擔保,支票絕對可以兌現,我對這事倒十分願意。現在林太太要港幣,把她的款子,留在重慶好了。樂得一日氣答應了作個人情。”西門德點着頭道:“原來如此,有人要在香港賣房子到重慶來,就有人由重慶去要在香港買房子,有人……”她跳起來,跑過去,坐到博士那張沙發上,兩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亂搖了一陣道:“你說,你答應不答應?”搖得博士前仰後合,連口角上的雪茄都落到樓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