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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姑娘雷麥黛絲擁有置人死地的能力,這種猜測現在已由四個不可辯駁的事例證實了。雖然有些喜歡吹牛的人說,跟這樣迷人的娘兒們睡上一夜,不要命也是值得的,但是誰也沒有這麼幹。其實,要博得她的歡心,又不會受到她的致命傷害,只要有一種原始的、樸素的感情——愛情就夠了,然而這一點正是誰也沒有想到的。烏蘇娜不再關心自己的曾孫女兒了。以前,她還想挽救這個姑娘的時候,曾讓她對一些簡單的家務發生興趣。“男人需要的比你所想的多,”她神祕地說。“除了你所想的,還需要你沒完沒了地做飯啦,打掃啦,爲雞毛蒜皮的事傷腦筋啦。”烏蘇娜心裏明白,她竭力教導這個姑娘如何獲得家庭幸福,是她在欺騙自己,因爲她相信:世上沒有那麼一個男人,滿足自己的情慾之後,還能忍受俏姑娘雷麥黛絲叫人無法理解的疏懶。最後一個霍.阿卡蒂奧剛剛出世,烏蘇娜就拼命想使他成爲一個教皇,也就不再關心曾孫女兒了。她讓姑娘聽天由命,相信無奇不有的世界總會出現奇蹟,遲早能夠找到一個很有耐性的男人來承受這個負擔,在很長的時期裏,阿瑪蘭塔已經放棄了使悄姑娘雷麥黛絲適應家務的一切打算。在很久以前的那些晚上,在阿瑪蘭塔的房間裏,她養育的姑娘勉強同意轉動縫紉機把手的飼·候,她就終於認爲俏姑娘雷麥黛絲只是一個笨蛋。“我們得用抽彩的辦法把你賣出去,”她擔心姑娘對男人主個無動於衷,就向她說。後來,俏姑娘雷麥黛絲去教堂時,烏蘇娜囑咐她蒙上面紗,阿瑪蘭塔以爲這種神祕辦法倒是很誘人的,也許很快就會出現一個十分好奇的男人,耐心地在她心中尋找薄弱的地方。但是,在這姑娘輕率地拒絕一個在各方面都比任何王子都迷人的追求者之後,阿瑪蘭塔失去了最後的希望。而菲蘭達呢,她根本不想了解俏姑娘雷麥黛絲。她在血腥的狂歡節瞧見這個穿着女王衣服的姑娘時,本來以爲這是一個非凡的人物。可是,當她發現雷麥黛絲用手喫飯,而且只能回答一兩句蠢話時,她就慨嘆布恩蒂亞家的白癡存在太久啦。儘管奧雷連諾上校仍然相信,並且說了又說,俏姑娘雷麥黛絲實際上是他見過的人當中頭腦最清醒的人,她經常用她挖苫別人的驚人本領證明了這一點,但家裏的人還是讓她走自己的路。於是,俏姑娘雷麥黛絲開始在孤獨的沙漠裏徘徊,但沒感到任何痛苦,並且在沒有夢魘的酣睡中,在沒完沒了的休浴中,在不按時的膳食中,在長久的沉恩中,逐漸成長起來。直到三月裏的一天下午,菲蘭達打算取下花園中繩子上的牀單,想把它們折起來,呼喚家中的女人來幫忙。她們剛剛動手,阿瑪蘭塔發現俏姑娘雷麥黛絲突然變得異常緊張和蒼白。
“你覺得不好嗎?”她問。
悄姑娘雷麥黛絲雙手抓住牀單的另一頭,慘然地微笑了一下。
“完全相反,我從來沒有感到這麼好。”
俏姑娘雷麥黛絲話剛落音,菲蘭達突然發現一道閃光,她手裏的牀單被一陣輕風捲走,在空中全幅展開。悄姑娘雷麥黛絲抓住牀單的一頭,開始凌空升起的時候,阿瑪蘭塔感到裙子的花邊神祕地拂動。烏蘇娜幾乎已經失明,只有她一個人十分鎮定,能夠識別風的性質——她讓牀單在閃光中隨風而去,瞧見俏姑娘雷麥黛絲向她揮手告別;姑娘周圍是跟她一起升空的、白得耀眼的、招展的牀單,牀單跟她一起離開了甲蟲飛紅、天竺牡丹盛開的環境,下午四點鐘就跟她飛過空中,永遠消失在上層空間,甚至飛得最高的鳥兒也迫不上她了。
外國人當然認爲雷麥黛絲終於屈從了蜂王難免的命運,而她家裏的人卻想用昇天的神話挽回她的面子。菲蘭達滿懷嫉妒,最終承認了這個奇蹟,很長時間都在懇求上帝送回她的牀單。馬孔多的大多數土著居民也相信這個奇蹟,甚至點起蠟燭舉行安魂祈禱。大概,如果不是所有的奧雷連諾慘遭野蠻屠殺的恐怖事件代替了大家的驚訝,大家長久都不會去談其他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奧雷連諾上校預感到了兒子們的悲慘結局,雖然沒有明確這種感覺就是預兆。跟成羣的外國人一起來到馬孔多的,還有奧雷連諾.塞拉多和奧雷連諾·阿卡亞,他倆希望留在馬孔多的時候,父親卻想勸阻他們。現在,天一黑走路就很危險,他不明白這兩個兒子將在鎮上幹些什麼。可是,奧雷連諾·森騰諾和奧雷連諾·特里斯特在奧雷連諾第二的支持下,卻讓兩個兄弟在自己的工廠裏幹活。奧雷連諾上校是有理由反對這種決定的,雖說他的理由還很不清楚。布勞恩先生是坐着第一輛小汽車來到馬孔多的——這是一輛桔黃色的小汽車,裝有可以折起的頂篷,嘟嘟的喇叭聲嚇得鎮上的狗狺狺直叫;奧雷連諾上校看見這個外國佬的時候,就對鎮上的人在這個外國佬面前的卑躬樣兒感到憤怒,知道他們自從扔下妻子兒女、扛起武器走向戰爭以來,精神面貌已經發生了變化。在尼蘭德停戰協定以後,掌管馬孔多的是一個失去了獨立性的鎮民,是從愛好和平的、睏倦的保守黨人中間選出的一些無權的法官。“這是殘廢管理處,”奧雷連諾上校看見手持木棒的赤足警察,就說。“我們打了那麼多的仗,都是爲了不把自己的房子刷成藍色嘛。”然而,香蕉公司出現以後,專橫傲慢的外國人代替了地方官吏,布勞恩先生讓他們住在“電氣化養雞場”裏,享受高等人士的特權,不會象鎮上其他的人那樣苦於酷熱和蚊子,也不會象別人那樣感到許多不便和困難。手執大砍刀的僱傭劊子手取代了以前的警察。奧雷連諾上校關在自己的作坊裏思考這些變化,在長年的孤獨中第一次痛切地堅信,沒把戰爭進行到底是他的錯誤。正巧有一天,大家早已忘卻的馬格尼菲柯.維斯巴爾的弟弟,帶着一個七歲的孫子到廣場上一個小攤跟前去喝檸檬水。小孩兒偶然把飲料灑到旁邊一個警士班長的制服上,這個野蠻人就用鋒利的大砍刀把小孩兒剁成了碎塊,並且一下子砍掉了試圖搭救孫子的祖父的腦袋。當幾個男人把老頭兒的屍體搬走的時候,全鎮的人都看見了無頭的屍體,看見了一個婦人手裏拎着的腦袋,看見了一個裝着孩子骸骨的、血淋淋的袋子。
這個景象結束了奧雷連諾上校的悔罪心情。年輕時,看見一個瘋狗咬傷的婦人被槍托打死,他曾惱怒已極;現在他也象那時一樣,望着街上一羣麇集的觀衆,就用往常那種雷鳴般的聲音(因他無比地憎恨自己,他的聲音又洪亮了),向他們發泄再也不能遏制的滿腔怒火。
“等着吧,”他大聲叫嚷。“最近幾天我就把武器發給我的一羣孩子,讓他們除掉這些壞透了的外國佬。”
隨後整整一個星期,在海邊不同的地方,奧雷連諾的十七個兒子都象兔子一樣遭到隱蔽的歹徒襲擊,歹徒專門瞄準灰十字的中心。晚上七時,奧雷連諾·特里斯特從白己的母親家裏出來,黑暗中突然一聲槍響,子彈打穿了他的腦門。奧雷連諾.森騰諾是在工廠裏他經常睡覺的吊牀上被發現的,他的雙眉之間插着一根碎冰錐,只有把手露在外面。奧雷連諾·塞拉多看完電影把女朋友送回了家,沿着燈火輝煌的上耳其人街回來的時候,藏在人羣中的一個兇手用手槍向前看他射擊,使得他直接倒在一口滾沸的油鍋裏。五分鐘之後,有人敲了敲奧雷連諾.阿卡亞和他妻子的房門,呼叫了一聲:“快,他們正在屠殺你的兄弟們啦,”後來這個女人說,奧雷連諾·阿卡亞跳下牀,開了門,門外的一支毛瑟槍擊碎了他的腦殼。在這死亡之夜裏,家中的人準備爲四個死者祈禱的時候,菲蘭達象瘋子似的奔過市鎮去尋找自己的丈夫;佩特娜·柯特以爲黑名單包括所有跟上校同名的人,已把奧雷連諾第二藏在衣櫥裏,直到第四天,從沿海各地拍來的電報知道,暗敵襲擊的只是畫了灰十字的弟兄。阿瑪蘭塔找出一個記錄了侄兒們情況的小本子,收到一封封電報之後,她就劃掉一個個名字,最後只剩了最大的一個奧雷連比的名字。家裏的人清楚地記得他,因爲他的黑皮膚和綠眼睛是對照鮮明的,他叫奧需連諾·阿馬多,是個木匠,住在山麓的一個村子裏,奧雷連諾上校等候他的死汛空等了兩個星期,就派了一個人去警告奧雷連諾.阿馬多,以爲他可能不知道自己面臨的危險。這個人回來報告說,奧雷連諾.阿馬多安全無恙。在大屠殺的夜晚,有兩個人到他那兒去,用手槍向他射擊,可是未能擊中灰十字。奧雷連諾.阿馬多跳過院牆,就在山裏消失了;由於跟出售木柴給他的印第安人一直友好往來,他知道那裏的每一條小烴,以後就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
對奧雷連諾上校來說,這是黑暗的日子。共和國總統用電報向他表示慰問,答應進行徹底調查,並且讚揚死者。根據總統的指示,鎮長帶者四個花圈參加喪禮,想把它們放在棺材上,上校卻把它們擺在街上。安葬之後,他擬了一份措詞尖銳的電報給共和國總統,親自送到郵電局,可是電報員拒絕拍發。於是,奧宙連諾上校用極不友好的問句充實了電文。放在信封裏郵寄,就象妻子死後那樣,也象戰爭中他的好友們死亡時多次經歷過的那樣,他感到的不是悲哀,而是盲目的憤怒和軟弱無能,他甚至指責安東尼奧.伊薩貝爾是同謀犯,故意在他的兒子們臉上阿上擦洗不掉的十字,使得敵人能夠認出他們。老朽的神父已經有點兒頭腦昏饋,在講壇上佈道時竟胡亂解釋《聖經》,嚇唬教區居民;有一天下午,他拿着一個通常在大齋第一天用來盛聖灰的大碗,來到布恩蒂亞家裏,想給全家的人抹上聖灰,表明聖灰是容易擦掉的。可是大家心中生怕倒黴,甚至菲蘭達也不讓他在她身上試驗;以後,在大齋的第一天,再也沒有一個布恩蒂亞家裏的人跪在聖壇欄杆跟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