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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與內容,是文學的兩大基本要素,它們之間的關係是載體和被載物之間的關係。自從文學進入人類生活以來,這兩個概念一直沒有被人混淆過,這是因爲兩者的功能及其界定是十分明確而清晰的。然而,當文學進入二十世紀的時候,卻有人嘗試在自己的藝術實踐中讓形式突破既定的範疇,發揮出更大的功能。這位極具創新精神的藝術家就是英國當代女作家多麗絲·萊辛,那部給文學帶來新的氣象的藝術品就是出版於一九六二年的《金色筆記》。
光從語言上看,《金色筆記》似乎顯得很平淡,你幾乎讀不到詞藻華美、文學味十足的描述。萊辛所用的語言是日常口語,淺顯而明快,不像莎士比亞和彌爾頓,讀上幾行就有些沉重感,字字句句撥動你緊張的神經,挖掘你理性思維的潛能。
那些嗜好閱讀離奇的愛情故事或冒險故事的讀者對《金色筆記》的情節也一定會很失望:這裏支離破碎,沒有連貫的、完整的故事,激不起你一口氣讀完它的慾望。有人也許還會覺得它不堪卒讀,因爲它像一個大拼盤,各種風味的菜餚胡亂混合在一起,使你很難在日常菜譜中找到它的位置。
然而,《金色筆記》卻以一個偉大的創舉豐富了小說的藝術,它的成功的藝術實驗確立了自己在文學藝術領域的地位。即使某一天二十世紀的英國文學差不多全被人們忘懷,我相信,《金色筆記》一定還會留在人們的記憶中。無情的歷史只會淘汰那些缺乏創造力和智慧的東西,而對於那些具有革新意義的勞動,後人是不會輕易拋棄的。
下面就介紹這部作品:
《金色筆記》不分章節,由一個故事、五本筆記構成。該故事題爲《自由女性》,主人翁是安娜·沃爾夫。故事似乎是連貫的,但作者把它分割成五部分,每部分之間依次插入黑、紅、黃、藍四種筆記;最後兩部分之間出現構成書名的金色筆記。它的位置在四本筆記之後,最後一部分《自由女性》之前。如果我們把《自由女性》作爲經,黑紅黃藍四種筆記作爲緯,小說的結構就像一張網,罩在內容上。由於結構本身具有重大的意義,它直接承擔了揭示主題的角色,小說的內容已退居第二位,成了形式的註解和佐證。形式服務於內容,文學的基本原理在這裏已被顛倒了!
設想一下《金色筆記》的原始面貌吧:一部六萬字左右的《自由女性》手稿被分割成五部分,中間插入內容龐雜的五個筆記本:黑色筆記寫的是安娜作爲作家在非洲的一些經歷,其中許多描寫涉及殖民主義和種族主義問題;紅色筆記寫安娜的政治生活,記錄她如何對斯大林主義從憧憬到幻滅的思想過程;黃色筆記是安娜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所創作的一個愛情故事,題爲《第三者的影子》;藍色筆記是安娜的日記,記錄着女主人公精神危機的軌跡,其中相當大的篇幅是一些直接從《政治家》、《快訊》等報紙上剪下來的時事新聞報道。最後的金色筆記是安娜對人生的一個總結。五本筆記都以第一人稱寫成,名義上的捉筆者是安娜·沃爾夫。除了金色筆記所描寫的事件僅限於一九五七年外,其他四本筆記的時間跨度爲一九五年至一九五七年。《第三者的影子》的主人公是愛拉,她是第三者的影子,更是安娜的影子。《自由女性》用第三人稱。根據金色筆記中提供的線索,它是安娜與外部世界達成妥協的產物。
這樣一個結構,這樣一種佈局,哪裏還有傳統小說的規範呢?乍看之下,簡直就是一堆零亂的、未經藝術加工的文學資料。然而,這種古怪的佈局正是作者刻意追求的,這種混亂不堪的印象也是作者用心製造的。
萊辛自己對《金色筆記》的形式頗感自豪。在給出版商的一封信中,她曾聲稱《金色筆記》是“一次突破形式的嘗試,一次突破某些意識觀念並予以超越的嘗試。”1小說面世後,各種各樣的批評紛至沓來。有人說它宣傳女權主義,有人說作者在演繹個人的生活體驗。針對這些不得要領的評論,萊辛在於一九六四年發表的一次記者採訪中說:“我對有關《金色筆記》的評論很惱火。他們都把它當做一部描寫個人生活的小說——但這僅僅是小說的一部分。這是一部結構高度嚴謹、佈局非常認真的小說。本書的關鍵就在於各部分之間的關係。而他們偏要把它說成是‘多麗絲·萊辛的懺悔錄’。”2
作家自己是最有發言權的,她知道自己在做點什麼。貌似混亂無序的結構其實是她精心設計的一份小說主旨示意圖:讀懂了這份示意圖,你就明白了作者的良苦用心。作者顯然相信,小說的形式也可以作爲傳達意識的空間。“本書的關鍵就在於各部分之間的關係”,這裏所謂的“關鍵”,據我揣測,就是小說的宏旨。萊辛在這裏並沒有標新立異,故弄玄虛的意思。她的藝術嘗試是講究分寸的,有理有據的,在實踐中也是可以操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