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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自己說:真不明白爲什麼我仍覺得這一點如此難以接受,即:文字有缺陷,就它的本質來說,它不夠準確。要是我認爲文字能表達真理,我就不會記這些不讓任何人看——當然,湯姆是個例外——的筆記了。
那個晚上她幾乎一夜沒睡。她清醒地躺着,回顧那些她已非常熟悉的思想,甚至它們一出現她就感到厭煩——政治上的思想,我們這時代的種種行動模式。這是向平庸陳腐的滑落,因爲與往常一樣她的結論是:她的任何行動都不帶信仰,無所謂“好”或“壞”的信仰,而僅僅是一種權宜之計,只希望會有好結果,再沒有比這進一步的信仰。而持這種態度,她很可能會不知不覺作出使自己喪失生命,喪失自由的決定。
她很早就醒了,不久便發現自己竟站在廚房的中央,兩隻手中滿是剪報和圖釘,她那大房間的四面牆上,凡她夠得到的地方,全釘滿了剪報。她喫驚得忙把新的剪報和一摞摞的報紙雜誌推在一邊。她在想:既然第一個房間四壁釘滿了我也沒感到驚愕——或至少,沒驚愕得停止剪報,那在第二個房間的牆上釘剪報,也不應該大驚小怪。
然而,她卻有一股衝動,不想再釘那些提供難以理解的信息的剪報了。她站在大房間中央,要求自己把釘在牆上的剪報都清除掉。但她下不了手。她又在屋裏沿牆走着,從一條看到另一條,想將一句句話,一段段文字互相協調一致起來。
正在她這麼做的時候,電話鈴響了。是摩莉的一位朋友打來的。一位美國的左翼人士需要找個房間住幾天。安娜開玩笑說,如果那人是個美國人,他一定想寫一部史詩般的小說,正在接受精神分析治療,並正在和他的第二個妻子鬧離婚;但仍然說他可以來住。那人後來打電話來說,他下午五點鐘過來。爲了迎接客人,安娜打扮了一下,並意識到除了上街買點兒食品和圖釘之外,她已好幾個星期沒修飾打扮了。快到五點的時候,那人又來電話,說一時不能來了,他得去見一位代理人。他談到了與代理人約會的一些細節,這給安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幾分鐘後摩莉的朋友又來電話,說米爾特(那個美國人)要到她家參加聚會,安娜願不願意也來參加?安娜很惱火,但她隨即打消了這份懊惱,拒絕了邀請,又穿上她的晨衣,坐回到四面圍滿報紙的地板上。
那天深夜,門鈴響了。安娜打開門,見到了那個美國人。他爲沒先打來電話而道歉,她則爲自己沒穿禮服而致歉意。
他很年輕,據她判斷,大約三十歲。濃密的褐色頭髮,一張瘦削的聰敏的臉,戴了副眼鏡。他是那種精明能幹又聰慧的美國人。她很熟悉這樣的美國人:“肯定”他比相當年齡的英國人要老練世故百倍,她這個說法的意思是,他是在某個爲歐洲所陌生的並充滿絕望和冒險的國家裏長大的人。
他們上樓的時候,他開始爲自己先去見代理人而道歉,她卻打斷了他的話,問他晚上的聚會玩得是否痛快。他突然哈哈大笑,說,“喲,我的謊話被你戳穿啦。”“你任何時候都可以說要去參加聚會的。”她說。
他們來到廚房裏,微笑着打量對方。安娜在想:身邊沒男人的女人,碰上個男人,不管什麼年紀,什麼樣的男人,都不可能心如枯井,即便是一剎那的閃念。或許這便是那個男人了。這便是他撒謊我要惱火的原因了。這些時常冒出來的感覺,實在太無聊乏味。
她說:“你想看看房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