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4/4頁)
曼佐尼/查爾斯·艾略特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準備……準備隨時聽候吩咐。”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神甫先生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知是承諾還是隻是一種客套話。兩個暴徒聽信了,或者故意表示他們相信他作出了承諾。
“好極了,神甫先生,晚安。”其中一個暴徒說着就打算和同伴一起離開。
幾分鐘前還一心想要逃避這兩位暴徒的唐阿邦迪奧,現在卻希望能夠延長說話時間以便把此事好生商量一番。其實,說也是白說,他們不會聽的。兩人朝神甫的來路走去,很快就消失了,嘴裏還哼着一支小曲,曲詞不堪入耳,我不想在這裏重複了。可憐的唐阿邦迪奧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張口結舌地愣了半天,然後拖着沉重的腳步,踉踉蹌蹌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待我們對這位神甫先生的性格和他生活的時代稍作介紹之後,讀者就更理解他此時的心情了。
讀者也許已經發現,唐阿邦迪奧打從孃胎裏出世,就沒有一顆獅子的心。而且,在年幼的時候他就懂得,在那個年代,在所有的境況中,最悲慘的是一個缺牙少爪、不能自保卻不甘心被吞噬的動物。
法律的力量不能保護那些安分守己又不能讓他人感到恐懼的人。實際上,並不是因爲沒有懲治暴行的法律和刑罰,恰恰相反,這種法律多如牛毛,它們對罪行分門別類,不厭其煩地條分縷析,刑罰也駭人地嚴酷。而且,如果這都還無濟於事,那麼幾乎在每一個案例中,立法者和上百個執法人員都可以隨意加重刑罰。他們所制定的訴訟程序,只是爲了替法官掃除判決時所遇到的一切障礙。上文我們援引的取締暴徒的公告只是反映這一情況的真實的小例子。正是或者說主要是因爲這一原因,儘管歷屆政府三令五申、變本加厲地發佈公告,但除了把它們的炮製者庸碌無能的真相暴露於衆人面前之外,別無結果;即使這些公告起到了某些微弱的作用,也無非是讓那些遭受強徒們蹂躪的良民枉屈於新的禍難之中,反倒叫那些亡命之徒愈加貪酷兇殘,手段也愈加奸詐難防。幫助暴徒免受懲罰是有組織地進行的,這種做法如今已是根深蒂固,那些公告不僅無力摧毀他們的根基,甚至連一根毫毛也不能觸動。他們有藏身匿跡的據點,一些享有特權的階級充當他們的保護傘;這類特權部分被法律所認可,部分得到敢怒而不敢言的容忍,部分遭到徒勞無益的抗議。然而,特權階層出於自身利益,依然主動地甚至不無嫉妒地扶持和保護他們。政府的公告,雖然使這些包庇暴徒免受刑罰的現象遭到了威脅和打擊,但其沒有被摧毀。特權階級爲了求得自身的生存,自然也竭力耍弄新的花招,以牙還牙,對付官方的每一次威脅和攻殲。事實的確如此。那些規束暴行的公告一經頒佈,這些人便絞盡腦汁地尋找更合適的手段施行公告禁止的罪惡勾當。實際上,這些公告只能起到騷擾那些既無權力又無保護傘的老實人的作用,因爲爲了把每一個人捏在掌心,爲了阻止或懲罰一切犯罪行爲,各種各樣的執法人員可以隨心所欲地約束百姓的一舉一動。但是,那些犯罪之前就採取措施以能及時地躲到那些衙役們不敢涉足的修道院或貴族邸宅的人,或者那些不採取任何措施而是穿上一身貴族人家僕役制服,仗着有主子爲維護家族甚至整個階級的虛榮和利益會爲其進行庇護的人,就可以爲所欲爲,根本不把那些虛張聲勢的公告放在眼裏。那些執行法令的人中,有的出身於特權階層,有的卻依附這一階層,這兩類人,由於所受教育、自身的利益、社會風氣,以及仿效的緣故,都奉行特權階層的處事原則,絕不會爲貼在街頭巷尾的一紙告示而去得罪那幫權貴。那些負責直接執行這些法令的人,縱使他們像英雄一樣勇猛、像修士一般順從、像殉道者一樣不怕犧牲,也不能徹底執行法令,因爲比起要與他們交鋒的暴徒來說,他們在數量上處於劣勢,而且還很有可能被那些裝模作樣派他們執行任務的人所拋棄,甚至犧牲掉。除此之外,這些人通常都是些最卑賤之人或地痞之流。他們的差事就連平日畏懼他們的人也嗤之以鼻,而他們的職務也就成了遭衆人唾棄的恥辱。因此,很自然,這些人不會爲着毫無指望的事情去冒險或者白白送命,而只會消極怠工,與權貴狼狽爲奸以收取好處費,並把那一點兒被人詛咒的權勢用到最沒有風險的地方去,也就是說,去欺壓奉公守法、手無寸鐵的百姓。
那些想要算計別人或是時刻擔心被別人算計的人,自然都想着尋求盟友和同夥。因此,在那些年月裏,結黨營私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組織新的幫派,千方百計地壯大自己幫派的勢力,便形成了一股風氣。牧師謹慎地維護和擴大自己的豁免權,貴族們保護自己的特權,軍人們念念不忘他們的特殊利益。商人和手工業者組成行會,法律工作者組成聯合會,甚至醫生也組成同盟公會。這些小集團都有自己獨特的權力。在每一個小團體中,每個人都根據自己的權威和力量,利用團體的力量爲自己謀利。忠厚的人利用這一點保護自己不受威脅,狡猾之人和善於耍詭計之人則利用這一點幹盡所有暴力事件而保證自己不受處罰。然而,各種團體的勢力卻不均勻。特別是在鄉村,那些富豪惡霸得到很多暴徒和周圍農民的支持,這些農民受傳統的影響,受利益或暴力的驅使,心甘情願地爲其主人效力,因而這些富豪惡霸擁有其他任何團體都無法與之抗衡的勢力。
我們的唐阿邦迪奧先生既不高貴,又不富有,也不太勇敢,因而在童年時代就發現自己猶如一個易碎的陶罐,被迫同許多鐵罐一起周旋。因此,他心甘情願地聽從父母的安排成爲了一名神甫。說實話,他並沒有考慮自己所從事的職業的義務和崇高目的。他追求舒適的生活,又努力讓自己置身於受別人尊重的勢力階層,對他來說,這就是他選擇當神甫的理由。但是,幾乎所有階層都只能在某種程度上提供個人保護及給個人一定限度的安全保證,沒有任何階層能夠使個人摒棄他自己原有的特定的生活方式。
唐阿邦迪奧先生特別關心的是自己的安全問題,一點兒也不關心那些需要冒很大的險才能得到的好處。他的生活主要是逃避所有的敵對,並在不能躲避的時候選擇讓步。他在發生在自己周圍的一切鬥爭中,保持非武裝的中立。在牧師和世俗人民之間,在政府與權貴之間,在權貴和地方法官之間,在暴徒和軍人之間,都頻繁地發生鬥爭。甚至兩個鄉民之間,也會因爲一句話就產生爭執,進而拳腳相向甚至是刀劍相見。如果他被迫選擇一方,他常常站到強者的一方,但是,他總是逡巡不前,竭力地讓另一方看到他其實並不願意成爲他的敵人。他似乎想對人家說:“爲什麼你不成爲強者呢?那樣的話,我就會站在你那邊。”他對專橫霸道的人敬而遠之:當突遇這些人的時候,便默默地承受着他們對自己的蔑視;當事態嚴重至需見勝負分曉時,他便忍辱屈從,對他們卑躬屈膝、點頭哈腰,即便是最暴戾高傲的人見此情景,也只好報以一笑。可憐的唐阿邦迪奧神甫就這樣毫無大風大浪地度過了六十個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