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啓示錄的慰藉 孤獨的紅色元帥和三天就被遺忘的革命 (第10/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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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說到這個話題……從斯大林到勃列日涅夫,國家領導人都是打過仗的,經歷過恐怖時代。他們的心理是在暴力條件中形成的,他們經歷了長期不斷的恐懼。他們不能忘記1941年,蘇聯軍隊可恥地退卻到莫斯科。他們記得那時是如何用言辭鼓動士兵上戰場:奪取武器去戰鬥。那時候不計算人頭,只計算子彈頭。很正常……從邏輯上說,保存這種記憶的人們都相信,爲了戰勝敵人就必須製造出坦克和飛機,多多益善。所以世界上積累了這麼多的軍力,以至於蘇聯和美國可以互相毀滅對方一千次。但是武器還要繼續抓緊。新一代人就是這時登臺的……戈爾巴喬夫的整個團隊在戰爭時期都還是兒童……他們的意識中只有歡樂世界的印象……騎着白駿馬檢閱勝利日遊行的朱可夫……已經是另一代人,另一個世界了。第一代人不相信西方,視西方爲敵人;第二代人要過西方人一樣的生活。當然,“老人黨”們很害怕戈爾巴喬夫,害怕他關於“建立無核世界”的談話——害怕他告別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恐怖平衡”學說。戈爾巴喬夫說的是“核戰之中不可能有贏家”,意思是我們應該減少國防工業和裁軍,讓第一流的軍工廠改去製作生產鋼鍋和榨汁機……這樣怎麼行?軍方將領們與政治領導層、與總書記進入了戰爭狀態。將軍們不能夠原諒總書記失去了東歐板塊,不能原諒我們從歐洲撤出,特別是東德。就連科爾總理也對戈爾巴喬夫的慷慨感到驚訝,他們提出給予我們大筆金錢,協助我們從歐洲撤軍,但是戈爾巴喬夫拒絕了。這種天真令科爾驚訝。這是俄羅斯式的憨厚。戈爾巴喬夫是那麼希望西方人喜歡他……爲了法國嬉皮士穿印有他照片的T恤……卻平庸而可恥地放棄國家利益。軍隊撤回到森林中,撤回到俄羅斯原野上。軍官和士兵住在帳篷和地下掩體裏。改革……如同一場戰爭,但這並不像是復興國家……
在蘇美裁軍談判中,美國人總是得到他們正好想要的。阿赫羅梅耶夫在《元帥和外交官的眼睛》一書中描述了“奧卡”導彈(西方稱爲CC-23)的談判過程。這種新導彈除了蘇聯誰都沒有,美方的目標是銷燬它。但它並不在蘇美談判條件中:建議銷燬的只是1000至5500公里中程導彈,最少也是500到1000公里射程。“奧卡”的作戰半徑是400公里。蘇聯總參謀部對美國建議說:那麼,我們可以表達一下誠意,我們可以不從500公里射程起,而是從400公里射程起,禁止400到1000公里範圍的導彈,這樣美國人就不得不犧牲自己的現代化導彈,射程在450至470公里的“蘭斯-2”。漫長的幕後鬥爭……可是戈爾巴喬夫卻揹着軍方,自己做出了銷燬“奧卡”的決定。正如當時阿赫羅梅耶夫所說的那段名言:“不如我們乾脆在中立國瑞典申請政治庇護,別回國了?”他不能參與瓦解自己貢獻了一生的事業……(停頓)世界成了單極,強權現在屬於美國。我們變得軟弱,立刻被推向邊緣。我們變成了三流國家,成了失敗者。我們贏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卻輸掉了第三次世界大戰……(停頓)所以阿赫羅梅耶夫元帥……他不能忍受……
……1989年12月14日,薩哈羅夫葬禮。成千上萬人走上莫斯科街頭。根據警方的資料,大概有七萬到十萬人。守靈的有葉利欽、索布恰克、斯塔羅沃伊託娃……美國駐蘇聯大使傑克·馬特洛克在回憶錄中寫道:這些人物出席“俄羅斯革命的象徵”“國家級持不同政見領袖”的葬禮,是合乎邏輯的。可是當他瞥見稍遠些的阿赫羅梅耶夫元帥的身影,這位美國大使感到驚訝了。薩哈羅夫生前與阿赫羅梅耶夫是敵人,雙方是不可妥協的對手。(停頓)但是阿赫羅梅耶夫卻來道別,除他而外,克里姆林宮沒有人來,總參謀部也沒有別人來……
……只要稍微給他們一點兒自由,小市民的嘴臉就無處不在。對於阿赫羅梅耶夫這位苦行者和無私者來說,這是巨大打擊。在內心裏,他不能相信我們真的會搞資本主義,我們有蘇維埃人和蘇聯歷史……(停頓)我的眼前至今仍然有這樣的畫面:在阿赫羅梅耶夫那個住着八口之家的國家別墅外,一個金髮女郎邊跑邊尖叫:“看看吧,兩個冰箱和兩個電視!這是誰?這就是阿赫羅梅耶夫元帥,爲什麼讓他擁有兩個電視和兩個冰箱?”大家今天都沉默了,一聲不吭……以前關於別墅、公寓、汽車和其他待遇的具體記錄,現在早已刷新。什麼豪華汽車、辦公室的西方傢俱,不是去克里米亞而是去意大利度假……在我們當時的辦公室,傢俱都是蘇聯貨,我們開的車也都是蘇聯造,我們穿的西裝和皮鞋也全是蘇聯產品。赫魯曉夫來自一個礦工家庭,柯西金[15]出身農民……就像我所說的,他們都是從戰爭中過來的,生活經驗當然受到侷限。不僅人民,就連領導人那時候也是住在“鐵幕”後面,所有人都好像住在魚缸裏……(停頓)還有一件事……也許這是局部的問題,說是戰後朱可夫元帥失寵,不僅與斯大林嫉妒他的名聲有關係,也和他別墅裏大量從德國運回來的地毯、傢俱、獵槍有關。雖然這充其量也就是裝載了兩輛汽車,但是布爾什維克是不能夠有這些破爛的……這些在今天聽起來都很可笑……(停頓)戈爾巴喬夫喜愛奢華,在福羅斯爲他建造了別墅……大理石來自意大利、瓷磚來自德國……沙子來自保加利亞海灘……其實沒有一個西方領袖不是這樣。如果把斯大林的克里米亞別墅與戈爾巴喬夫的比較,那就只算是個宿舍了。畢竟,總書記變了……尤其是他們的妻子變了……
誰來捍衛我們的共產主義?不是教授,也不是中央委員會總書記,而是列寧格勒的一個化學教師尼娜·安德烈耶娃,她挺身捍衛共產主義……她的文章《我不能放棄原則》造成了轟動效應。阿赫羅梅耶夫也寫作和演講。他對我說過:“應該回擊了。”有人打電話威脅他,說他是阿富汗的“戰犯”。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反對阿富汗戰爭的。他從來沒有從喀布爾運出鑽石或其他寶石,也沒有像其他將軍那樣從國家博物館帶走名畫。他不斷遭到中傷……是因爲他阻攔所謂“新歷史學家派”要證明我們一事無成,身後一片空白,連勝利也不是我們的,只是開上去小股分隊和部隊。戰爭是罪犯們打勝的,是他們冒着槍林彈雨到達柏林的。那是什麼勝利啊?通往歐洲的路上鋪滿了屍體……(停頓)如此貶損和侮辱我們的軍隊。這樣的軍隊在1991年莫非還能取勝?(停頓)難道這個軍隊的元帥能夠忍受這些嗎?
阿赫羅梅耶夫的葬禮,只有家人和少數朋友參加,沒有軍人致敬,沒有禮炮。《真理報》都不願意刊登一個指揮過四百萬軍人的前總參謀長的訃告。前國防部長亞佐夫和其他“政變分子”一起被關進了監獄,新任國防部長沙波什尼科夫當時好像因爲搬進亞佐夫的公寓並且急於趕走亞佐夫的妻子而備受關注。只顧自己的私利了……但是,我要說一下,這很重要:就算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成員可以因爲相關事情而被判罪,但他們絕不是追逐個人目標和私人利益……(停頓)在克里姆林宮的走廊裏又出現了關於阿赫羅梅耶夫的竊竊私語:“不就是那個內向老實的人嗎。”官員們都轉而投向葉利欽……(反問道)有誰明白什麼是尊嚴?不要問幼稚的問題了,正常的人都不時興了……結果,美國《時代》倒是發表了週刊訃告文章了,文章作者是海軍上將威廉·克勞福,里根時代的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相當於我們的總參謀長)。他多次在軍事談判中會見過阿赫羅梅耶夫。他尊重阿赫羅梅耶夫,是因爲他的信念,雖然對於他來說,這信念完全是陌生的。敵人也向他致敬……(停頓)
只有蘇維埃人可以理解蘇聯人。其他那些人,我不會對他們說……
<h4>生命之後的生命</h4>
9月1日,在莫斯科的特洛耶庫羅夫斯基名人墓地(莫斯科新處女公墓的分支)舉行了蘇聯元帥阿赫羅梅耶夫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