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啓示錄的慰藉 孤獨的紅色元帥和三天就被遺忘的革命 (第11/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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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裏,不明人士挖開了阿赫羅梅耶夫的墓穴和旁邊一週前下葬的斯雷德涅夫中將的墓穴。調查表明,斯雷德涅夫墓穴是先被挖開的,顯然是誤挖……盜墓者偷走了阿赫羅梅耶夫鑲有金色邊飾的元帥禮服、按照軍事傳統釘入棺木的元帥軍帽,還有很多勳章獎章。
調查員確信,阿赫羅梅耶夫元帥墓地被盜案,沒有政治目的,純粹出於商業動機。高級將領的制服特別受古董經營商的青睞。元帥制服更是搶手……
——《生意人報》,1991年9月
<h4>紅場採訪摘錄(1997年12月)</h4>
——我是設計師。1991年8月之前,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國家,8月之後變成了另一個國家。8月前我的國家叫蘇聯……
我是誰?我是捍衛過葉利欽的白癡之一。我曾站在白宮前準備躺到坦克下面。那時人們潮水般走上街頭,羣情洶湧。但是他們是願意爲自由而死,而不是爲資本主義。我覺得自己被欺騙了。我不需要資本主義,我是被帶進去的……是硬塞給我們的……它既不是美國的模式,也不是瑞典的模式,不倫不類。我不是爲了別人的金錢賭博幹革命的。我們以高呼“俄羅斯”取代了高呼“蘇聯”。我現在真遺憾他們沒有用水炮把我們驅散,他們也沒有在廣場上架起幾挺機關槍。應該抓他兩三百人,其他人就會躲到角落裏去了。(停頓)那些當年召喚我們到廣場上去“打倒克里姆林宮黑手黨”的人,許諾我們“明天必將自由”的傢伙們,今天都在哪兒呢?他們完全沒有交代,早就跑到西方去了,現在在那邊咒罵社會主義。他們坐在芝加哥實驗室裏繼續罵,而我們,還在這裏……
俄羅斯……人們都在洗腳時談論她,每個人都可以打她耳光。把她像用過的抹布和過期藥品一樣扔進西方垃圾場,廢品收購站!(罵娘)她成了提供原材料的附庸國,天然氣的開關……蘇維埃政權怎麼了?它並不理想,可是它好過現在這些東西,更公正。總之,是社會主義培養了我,那裏沒有超級富豪,但也沒有乞丐……沒有無家可歸者和流浪兒,老人能靠退休金生活,不用在外面撿瓶子拾破爛,喫殘羹剩飯。不必看別人的眼色,不必伸出雙手乞求……改革殺死了多少人——還得計算一下呢。(停頓)我們以前的生活被徹底奪走了,一塊石頭都不留。很快我就會和兒子沒什麼話說了。“爸爸,帕夫利克·莫羅佐夫是個蠢貨,馬拉特·卡澤伊是個怪胎。”[16]我兒子從學校回來對我說,“都是你教我的……”我把我學到的東西教給他,很正確地教育他。但他說這是“可怕的蘇聯式教育”,而正是這個“可怕的蘇聯教育”教會我,不僅要考慮自己,還要想到他人,要關心弱者,關心窮人。對我來說,卡斯特羅是英雄,而不是那些穿着深紅色夾克的傢伙……他們的人生哲學是“自己的襯衫最貼身,自己的脂肪最溫暖,自己的金錢最美好”。“爸爸,你別扔掉烤箱……”“人文主義麪包渣”……這都是從哪兒學的?這裏的人們都是異類……都是資本主義的人,您明白!他都吸收了,他才十二歲。我已經不是他的榜樣了。
爲什麼我要捍衛葉利欽?僅僅因爲一個演講,他說應該剝奪官僚的特權,這就給他帶來數百萬支持者。我都準備拿起自動步槍向蘇聯共產黨開槍了。是他們說動了我……我們不明白他們給我們準備了什麼替代品。他們在偷換概念,是極大的騙局!葉利欽站出來反對“紅軍”並宣稱自己是“白軍”。這是個大災難……問題是:我們到底想要什麼?溫和社會主義?人道社會主義?我們得到了什麼?野蠻資本主義橫行街頭,殺人越貨,廝殺火併,紛紛在混戰——從小商販到工廠主。匪幫爬到了最上面,倒爺和換匯掮客把持權力……周圍環繞着敵人和掠奪者,豺狼當道!(停頓)我不會忘記……不能忘記我們站在白宮外面……我們爲誰火中取栗?(罵娘)我父親是真正的共產黨員,貨真價實,在一家大工廠黨委工作,參加過戰爭。我對他說:“自由了!我們要做正常人了,做文明國家……”他對我說:“你的孩子將來要去伺候貴族。你想要這個嗎?”那時候我們都年輕,很傻……我還嘲笑父親呢,我們真是傻透了。但我不知道爲什麼一切就這樣發生了?不知道。這不是我們想要的,我們想的是其他東西。改革,這當然是偉大的事情……(停頓)一年後,我們的項目設計室關閉了,我和妻子流浪街頭。怎麼生活下去?我們把能賣出錢的東西都拿到市場上:水晶、蘇聯黃金,以及最寶貴的,我們的藏書。一連幾個星期都只能喫土豆泥。於是我做起了“生意”,銷售一種半成品“公牛牌”菸草,有一升一罐的,有三升一罐的。妻子的父母(都是大學教師)把貨送到街市,我負責叫賣。很多人買。大家都抽菸,我也抽菸。妻子做清潔辦公室的工作。有一段時間她還給一個塔吉克人賣餃子。我們爲天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我們所有人……現在我和妻子做分銷,她總是哭個不停。要是一切都回到過去就好了,不要向我扔鞋子……這並不是對兩盧布二十戈比的幹香腸的懷舊……
——我是商人……我詛咒共產黨和克格勃……我痛恨蘇聯共產黨。蘇聯的歷史就是內務部、古拉格和死亡營的歷史。我討厭紅色,討厭紅康乃馨……妻子買回一件紅襯衫,我就說:“你瘋了!”
我們周圍仍然到處是五角星。布爾什維克的偶像今天和過去一樣豎立在廣場上。我帶着寶寶上街,她問我:“這是誰?”那是羅莎·謝姆利亞齊卡[17]的紀念碑,她曾經血洗克里米亞,她喜歡槍殺年輕的白衛軍軍官……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孩子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