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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第八卷 四進此處者 拋棄一切希望!</strong>
中世紀一座完整的建築物,地下和地面大約各佔一半.除非像聖母院這樣的地基是建造在木樁之上的,其它任何一座教堂,一座宮殿,一座城堡,無不擁有雙重地基.各大教堂裏,可以說還有另一座地下大教堂,低矮,陰暗,神祕.密不透光,寂然無聲,就在那光明透亮.日夜響着管風琴聲和鐘聲的地上中堂底下;有時,地下大教堂就是一座墓穴.在宮殿和城堡下,則是一座監獄;有時也是一座墓穴,有時二者兼而有之.這些堅固的磚石建築物,我們在前面曾經敘述了它形成和繁衍的方式,它們不只有地基,而且,還有根鬚分佈於地下,構成房間.長廊和樓梯,完全和地上的建築一模一樣.所以,教堂也罷.宮殿也罷.城堡也罷,都是半截埋在地下的.一座建築物的地窖就是另一座建築,要到那裏去只顧往下走,而無須往上爬,其地下各層就在地上那重重疊疊的各層下面,猶如森林和山巒倒映在山林下清澈如鏡的湖水中.
在聖安東城堡,在盧浮宮,在巴黎司法宮,這些地下建築物的地下都是監獄.這些監獄的各層直升地底,越往下去越陰暗.越狹窄.這也是越往下去越陰森恐怖的地區,但丁要描寫的地獄,不可能找到更合適的地方了.那些類似漏斗形排列的牢房,通常直抵地牢深處一個盆底狀的密牢.那裏,但丁用來囚禁撒旦,社會用來囚禁死囚.任何一個悲慘的人一旦被埋在那裏,就會永遠與陽光.空氣.生活訣別了:拋棄一切希望.休想從那裏出來,除非是去上絞刑架或火刑臺.有時,就在密牢裏逐漸腐爛掉.人類的司法竟把這稱爲忘卻.死囚感到,自己與人間完全隔絕,壓在頭頂上的是一大堆石頭和獄卒,這一整座監獄,這一龐大的墳墓,只不過是一把複雜的大鎖,把他牢牢鎖住,與活生生的世界隔絕.
愛斯梅拉達被判處絞刑之後,大概害怕她逃跑,隨後被扔在這樣的一個盆底-在聖路易所挖掘的地牢裏,在圖爾內爾刑事法庭的密牢裏,頭頂上還鎮着龐大的司法宮.實際上,這可憐的蒼蠅連它最小的碎石也不能移動呀!
的確,上帝和社會都同樣不公正,要粉碎一個這樣柔弱的女子,何須如此大逞淫威,百般迫害和酷刑呢!
她待在那裏,被黑暗吞沒了,埋葬了,掩藏了,禁錮了.如果誰見過她昔日在明媚陽光下歡笑和跳舞,如今再目堵她這種慘狀,準會不寒而慄.黑夜般的寒冷,死亡般的冰冷,秀髮不再有清風吹拂,耳邊不再有人聲縈繞,眼裏不再有明亮目光,她身子已彎成兩截,拖着沉重的枷鎖,蜷縮在一丁點兒稻草上,身邊放着一隻水罐和一塊麪包,身子下面是牢房滲出的水匯成的水泊,她沒有動彈,幾乎沒有呼吸,甚至連痛苦也察覺不到了.弗比斯,陽光,晌午,野外,巴黎市井,博得一片喝采聲的舞蹈,同那個軍官纏綿細語的談情說愛,還有屍首.血泊.教士.惡婆.毒刑.絞刑架,所有這一切不停地在她腦子裏浮現,依然歷歷在目,忽而像愉悅的金色幻影,忽而又像怪異的可怕惡夢.可是,這一切無非是一種可怖而渺茫的掙扎,逐漸在黑暗中煙消霧散,要不然,那只是一種遙遠的樂曲,在大地上凌空演奏,它的樂聲是再也傳不到這可憐少女所掉進的深淵裏的.
自從被囚禁在這裏,一直無所謂醒,無所謂睡.在這場橫禍中,在這個地牢裏,再也無法分清醒和睡,無法分清夢幻與現實,就如同分不清黑夜與白晝一樣.在她心裏,一切都是混雜的.支離破碎的.亂七八糟.飄忽不定的擴散開來的.她再也不能有感知,再也不能思考了,頂多只能想入非非.從來沒有一個活人像她這樣深深陷在虛無漂渺之中.
她就這樣渾身麻木.四肢冰冷.僵如化石,連一道活門偶然的聲響幾乎也沒有注意到.這道活門在她頭頂上方某個地方,曾開過兩三天,卻連一點點光線也照不過來,每次有隻手從那裏扔給她一塊堅硬的黑麪包.獄卒這種定時的查巡,是她和人類唯一尚存的聯繫.
她唯一還能聽到的,就是拱頂上那長滿青苔的石板縫裏沁出的水珠均勻地滴落下來的聲音.她楞楞地聽着,水滴掉落在她身旁水窪裏的響聲.水滴落在水窪裏,那就是她周圍絕無僅有的動靜,是唯一標明時間的時鐘,是地面上一切聲響中唯一傳到她耳邊的聲音.
她也不時感覺到在這漆黑的泥坑裏,有冰涼的東西在她腳上或手臂上爬來爬去,把她嚇得直打哆嗦.